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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中年,很多人会在深夜里偷偷哭泣,为了不如意的生活,为了未曾实现的梦想,反复自问并且责备自己:难道这辈子我就这样了吗?
许多演员、明星,也不例外。尽管不缺钱,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各自在各自的人生囧途中挣扎。有些挣脱出来,成功了。困在其中的,就像我们平凡人一样,结婚生子,岁月静好。只是在无声的水面偶尔掠过一声喟叹:当年也曾年少,美貌。
这种不如意,曾被徐峥用更为夸张的喜剧手法,活色生香地注入他的囧系电影。在囧的世界里,有几个符号是尤为明显的:中产,中年,公路,囧。这个公式“中产+中年=人在囧途“,仿佛就是夜半哭声群体的标签,也差点成为徐峥自己的写照。
囧,他多少是经历过的,而后他忍耐、伺机并全力打破了这个等号,与之分道扬镳。
(1)
以前看话剧,都要去安福路的话剧艺术中心。上海戏剧学院,也在附近,三步两步,来米的路。徐峥的家,就在安福路,据说是一座老洋房。或许你会想,住得起花园洋房,想必家世了得。这么讲,也没错。
徐峥出生于年。那一年,尼克松访华,《中美联合公报》在上海发表。《鹿鼎记》也在那一年结束连载,金庸就此封笔。想一想,如果徐峥来演韦小宝,在他不曾发福之前,也是挺合适的。
他的父系,公开资料较少。在徐峥大一那年,父亲患癌离世。“他是比较含蓄、传统的父亲,我们不会像有些父子那样勾肩搭背、无话不谈。他去世后给我最大的影响是让我变得自立和自理,换句话说就是逼迫我快速成熟起来。我母亲当时在国外,赶不回来,只有我和叔叔们在父亲身边。”也许是家庭变故的压力,从大二开始,曾经一头乌发、做过发模的徐峥持续掉发。我们所熟知的光头峥,就是来自那个时期。
曾经秀发
徐峥的母亲在法国工作18年,曾组织多个文化、经贸领域的展览。徐母的祖父张旭,民国浙江省议员,曾为创办西泠印社出资甚多。其子张锐,即徐峥外公,字绶葆,从小受西冷诸老教益,譬如吴昌硕、黄宾虹,后来成为近代著名画家,也就不足为奇。年,西泠印社40周年,张绶葆的大名列于纪念题名中。
的确艺术世家,而且是海派的。徐峥自己说:“我完全是在上海长大的。小时候,就住在那边……靠常熟路。小学是安福路第一小学。初中在市二中学,永康路。高中在黎明中学,人艺对面。然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了,单位在话剧艺术中心。”
从小到大,徐峥的活动范围,似乎没有离开过这个邮政编码。这倒蛮符合人们刻板印象里上海小囡的形象。
他们填报高考志愿,不会选择上海以外的大学,除非国外常青藤。找工作不会考虑上海以外的base,除非纽约华尔街。甚至结婚,也很少考虑其他城市的姑娘,除非她是外国人……反正,大家觉得上海小孩缺乏野心,无论求学、事业或婚姻,顶好都是离家近。
野心,在一系列古装剧里,你是看不到的。那时候的徐峥,只是憨憨的猪八戒和萌萌的李卫。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猪八戒,他为人熟知的另一个标签,就是小陶虹的老公。在精明规划的囧系列和悬疑系列里,你也只是觉得迎合市场的片子,不过一惊一笑,挣钱罢了,但又隐隐感到,他在商业版图上已渐成气候……待到药神横空出世,徐峥举起影帝小金马,你才分明觉得,大概在艺术上,他也是深藏野心,一直不甘于小屏幕,也不甘于喜剧人物……
野心实现了,理所当然就认为有。但不实现呢,就没有了么?即使在蜗居邮编的时期,他的内心也一定起了风,飞出了野心。只是,不曾达成的野心,就是毫无价值的。放在时间的尺度上,只有站在成功的位置往回看,人们才有可能发现,你的野心曾像一颗玻璃,很难被人发觉,却躺在路边的角落熠熠发光。
(2)
“我觉得其实大家一直不是特别了解我,直到现在,这么多电影播过了,我觉得也不是全部。很多人一直到现在可能也没有看过我演的舞台剧。他们并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的确,如今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徐峥曾是上海话剧圈的青年一哥了。
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活跃于学校的话剧舞台,3年级开始登台表演,从少年宫演到青年宫。当时,小剧场开始在上海流行起来,北京人艺有一批戏南下,火爆申城。在那群热烈的戏迷中,有一名中学生,叫徐峥。后来,他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直接进入上海人艺,成为一枚话剧演员。
年,徐峥因《股票的颜色》成为白玉兰戏剧奖最佳男主角。当年,媒体评选“上海个时尚去处”,其中之一,居然是去看徐峥的话剧。如果不是话剧在上海人眼里的小资情调,把徐峥和时尚搭在一起,也真的是昏特了。在《泰囧》打破票房纪录的年,徐峥还因《资本论》、《兄弟》的话剧演出,获得中国话剧金狮奖演员奖。
话剧《股票的颜色》
话剧《兄弟》
徐峥说:“在我心中,话剧就是表演的核心,拿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是一种‘初心’。”有这种初心的演员,怎么甘心被囿于一头红脸蛋、小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猪八戒”呢?
他自己讲过一个段子:有一次我去银行取钱,那个银行经理跟我彬彬有礼,他说徐先生,欢迎你的光临,请稍等,结果他营业麦克忘关了。一转头跟他同事说,哎,给猪八戒拿2万块钱。
《春光灿烂猪八戒》是徐峥的成名作,让他第一次尝到在全国人民面前走红的滋味,让他走在马路上会被女孩子认出来,也让他斩获了自己的太太小陶虹。但是,作为一名曾以表演自诩的话剧演员,他肯定不希望自己:一朝遇见小陶虹,从此就是猪八戒。
同样的,即便若干年后,通过类型片赢得商业成功,他难道就此甘心了吗?如果观众看到海报上有徐峥的名字,第一时间想,肯定又是一个中年油腻蜀黍的故事;或者想,又是一部心理悬疑剧,衣冠楚楚,一定变态……这和当年成功定位,打造出一块金字招牌“猪八戒”,也没什么区别啊!这让戏剧奖得主徐峥——情何以堪呢?
因此,他才会对相同境况的王传君惺惺相惜,拉他进入药神剧组。因《爱情公寓》走红的王传君,也苦于关谷神奇的喜剧加持,多年定格于喜怒无常的一名日本青年形象。他宁可在《罗曼蒂克消亡史》里演一名活灵活现的小赤佬,也不愿去《爱情公寓》大电影续写关谷的神奇。他害怕以后无论演什么,大家眼里看到的都是关谷神奇!一旦接到吕受益这个角色,王传君简直如有神助,在上戏打磨过的技术,多年隐忍不发的憋屈,在遇见徐峥演绎的程勇后,登时全面爆发,火星撞地球,共同上演了一出演技在线、颜值俱残的人性大戏。
罗曼蒂克消亡史
现在不少流量明星,安于自我人设,无论邪魅狂狷型,蠢萌型,款款痴情型,或者耍贱型,一旦人设崩塌,他们以及公关团队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为了野心或者初心,而否定原来的自己,这是过去文艺圈常见的现象。他们不甘于重复同一种角色,为了突破自己而不断尝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简直可以书写一部文艺明星挣扎史。
在音乐界,范晓萱对于小魔女的设定,不能忍。所以她换上T恤,理平头,纹花臂,甚至打唇钉,亲手撕掉了可爱少女的形象。在导演界,冯小刚对于只会拍贺岁喜剧片的设定不能忍,所以推出了《夜宴》,哪怕口碑平平,他也绝不后悔,直到《我不是潘金莲》和《芳华》问世,大家才认可,原来冯小刚也是可以去拿金马奖的。连张艺谋导演都想过,我也是可以拍大片的!徐峥,也不能忍,所以才有了药神。
很多人并不认为《泰囧》、《港囧》是第一流的、高明的喜剧。很多人在观影的时候,笑得不太多。如果徐峥看到这样的评论:“周星驰的电影,笑着笑着就哭了;徐峥的电影,笑过就忘了……“,他心里谅必是不服气的。想必他要得更多。
周星驰的喜剧,除了夸张无厘头,最本质的内核是那种小人物的挣扎与梦想。他的受众面或许更广,底层草民都在他的电影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当你听到“人如果没有梦想,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分别?”这样的台词,我们小人物啊,往往先是笑,然后泪流满面。
徐峥的喜剧,以焦虑的中年男人为核心,在嬉闹奔跑的表面之下,在类型电影的背后,呈现了当下中国非常真实的一种人物缩影,就像卓别林的流浪汉之于大萧条年代。在普遍依靠卖萌、吐槽、强说流行语的喜剧环境中,“囧”系列,其实有着更富现实意义的内涵,而对内涵的感受和解读,受众面可能就会收窄,但也扩大了类型片的价值,它可以成为爆米花电影,也可以成为一个经典。
《泰囧》
“《泰囧》的喜剧元素很充足,大家笑得很开心,于是就占据了讨论的空间。”徐峥曾经反省说,“里面有很多的机会我应该可以渗透进去,让观众停下来,进行更多有意思的讨论。”至少在《港囧》里,他试图加入一些自己的思考,有意识地去弥补前作中的遗憾。所以大家觉得《港囧》没有那么好笑了。当然,对于观众口碑,他也有所准备:“像《港囧》,维持原来的阵容,继续超级爆米花式的再来一次,我知道那样市场的接受度肯定更安全,也更容易,但我觉得来一些新的尝试,未尝不可啊。”
《港囧》
终于在药神里,在表演上,徐峥突破了曾经的尝试,甚至不再拘泥于喜剧或者类型片,反而达到了最好的平衡。程勇从周星驰式的小人物逆袭成了老板,就遇到了徐峥式的“囧”。他的“囧”,是在良心上。观众看着徐峥,终于也笑着笑着就哭了。
(3)
徐峥和周星驰,是很有意思的一组对照。有意思的不仅在于演员和喜剧,不仅在于各自成为优秀的导演,他们的相似之处,更在于对商业版图的规划,从演员出发对于话语权的争取和掌握。
周星驰的套路,大家都看到了:演而优则导,导而优则监,监而优则开公司、融资上市。他的公司,一部分是和电影相关,最大限度地利用“周星驰”这个大IP。从和别人组建彩星公司开拍《大话西游》,到成立自己的星辉公司,从推出《食神》、《少林足球》、《功夫》一路出发,到近几年参与的《西游降魔篇》、《美人鱼》,几乎每一部都赚得盆满钵满。而实际上,早在年,周星驰就成立了一家星炜公司,涉足投资领域。通过对商场和物业的一系列收购,股权的更迭和公司名称的变化,年又更名为比高国际,在香港创业板上市。
个人投资上,周星驰在炒楼方面的战绩,也一向为人津津乐道。年,他斥资2.1亿港元买入尖沙咀的GranvilleIdentity商场,年以3亿港元出售,账面净赚万港币。
徐峥,似乎也在走同样的道路。
在他的话剧年代和猪八戒时期,仿佛还没有端倪。我们也无从了解他的内心变化。可以猜测的是,困于猪八戒,一定是郁闷的,只有自己调节心态。当时太太比他红,女强男弱的格局,也多少是不甘心的。直到有一天,宁浩发来剧本,邀请陶虹出演《疯狂的石头》,徐峥和太太是共用一个邮箱的,结果瞅见了,觉得剧本太好,毛遂自荐非要演一个坏人,还不要钱。从这种主动找戏、突破人设的行为上,可以看出,他是多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越来越多的剧组中,他一定体会到,演员是不太能够掌控整个片子质量的,甚至连角色自身的演绎也未必有话语权。有些电影,为了抢档期、按时交片,剧本没有都能开拍。徐峥不免感慨说:“你明知道它可以更好,但在那个格局里,你只能走到这里。明明可以到9,但你的话语权只能到6。”
《疯狂的石头》让徐峥和宁浩、黄渤结缘,接二连三地演了宁浩的片子,和黄渤也合作了好几把。拍完《疯狂的赛车》,他对宁浩说:“下一部戏,最好60场以上。低于60场我就不来了。”结果,他等到了《无人区》。其实,徐峥的角色原先是刘德华的,华仔档期轧不过来,宁浩就叫来了徐峥。宁浩说,你有点胖。徐峥二话不说,20天减掉了30斤。没想到几年后《心花路放》,徐、宁、黄再度合作时,徐峥已经胖得像真正的猪八戒了。
《无人区》
相比《泰囧》的转折性意义,《无人区》之于徐峥是更内化的影响,可以说,是导演角色的一次排练。“我觉得参与这个戏的整个过程,让我真的是从头到尾看到一部大戏,整体的一个制作。几乎每场戏都有我,前期中期到后期的全过程,让我离电影制作更近,也让我离导演的岗位更近了。我很感谢《无人区》这部戏,不管是技术层面还是对电影的理解层面,有一种读了一次电影学院的感觉。”
于是水到渠成,年,诞生了他与黄渤、王宝强合作的《泰囧》。之前,与宝强联袂的低成本影片《人在囧途》,成为黑马,获得万票房,让徐峥萌生了继续“囧”下去的想法。在后面的实践中,他的商业逻辑越来越清晰,就以“囧”为思想核心,喜剧为调性,围绕中年人在事业、金钱和性上的囧境,打造一个“囧途”大IP。
光线影业总裁王长田,听徐峥用20分钟讲完泰囧的故事,决定投资成为出品方。在此之前,知名演员徐峥,作为一名新人导演,四处碰壁。他只要求万预算,好多公司都觉得贵了,直接砍掉一半。只有王长田觉得:“这个片子的票房不可能低于七八千万,基本能够回本。”结果,电影创下12.67亿的华语票房纪录。徐峥除了导演费,只是拿到光线额外奖励的10%利润分成,下一次,他就学乖了。谈《港囧》投资时,头顶“10亿导演”的光环,他有经验也有资格要求拿47.5%的票房净收入了,并且以“北京真乐道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与光线联合出品。
徐峥已经是“北京真乐道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持股51%,陶虹及合伙人共持股49%。《幕后玩家》、《超时空同居》、《我不是药神》等电影,也都由真乐道联合出品。他也是上海真乐道影视文化工作室、上海徐峥影视文化工作室的法人代表,入股北京真乐道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嘉兴真乐道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这些公司都是围绕徐峥个人创立的,而香港上市公司“欢喜传媒”,则是他商业版图中另一块重要阵地。
年,徐峥和宁浩出资得到“21控股”各19%的股份,阿里影业前股东董平则持股24%成为第一大股东,而后21控股更名为“欢喜传媒”。年报显示,欢喜传媒还拥有王家卫、陈可辛、顾长卫与张一白等导演股东,与贾樟柯、王小帅等导演也有合作关系。
-年,徐峥几乎三年没有出片,但我们恍惚觉得,天天在荧幕上见得到他。也许是之前的片子太热闹,还在我们心智上留着残影,也许是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以至于三年倏忽偷过而不自知。就在这三年里,徐峥以导演和监制为支点,默默经营自己的角色转换和商业版图。直到年,有着他身影的电影们,纷至沓来,心花怒放。
《幕后玩家》,由徐峥监制、主演,真乐道文化是出品方之一。《后来的我们》,欢喜传媒是出品方之一。《超时空同居》由徐峥监制、真乐道文化出品。《我不是药神》,由徐峥主演并与宁浩共同监制,出品方中同样出现了真乐道文化。
我们曾以为他是天蓬元帅,想不到他成了药神。我们曾以为他只会演喜剧,那是因为很多人没有看过《无人区》。当我们以一名演员来衡量他时,他已是一名成功的商人。
既然他以演员的名义,已经举起了金马奖。或许会有一天,徐峥也会以导演的名义,举起另一座奖杯。
从人生囧途中挣扎而出的人,人间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