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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月色里没有不美的童年
徐鲁
吴然/著
老墨/绘
青岛出版社
年6月
法国作家都德回忆自己的童年与文学的关系时，这样说过：“小时候的我，简直是一架灵敏的感觉机器，就像我身上到处开着洞，以利于外面的东西可以灌进去。”童话家林格伦也坦承说：只有童年时代的“那个孩子”，能够带给她最美的文学灵感，“为了写好给孩子的作品，必须回到你的童年去，回想你童年时代是什么样子的。”
吴然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云南的乌蒙山区和苍山洱海间度过的。西南边陲的画山绣水和风花雪月，滋养了一位散文家清澈而丰饶的童年灵性，也在他的记忆深处，一层一层地堆叠了无数的风物故事和生活细节。它们是故乡给他储备下的美丽矿藏，也是童年时代留给他的最宝贵的馈赠。故乡的风物故事，童年的生活细节，是荡漾在吴然散文里的永不枯涸的春水，也是照亮他的文字的纯净月光。
《那时月光》是吴然的一部散文新作集。近30篇儿童散文，可谓洗尽铅华，篇篇珠玑，不仅把吴然大半生念兹在兹、心无旁骛的儿童散文创作推向了新的高度，也让我们领略了“儿童散文”这种“小而美”的文体所能臻达的美学胜境，清晰地看到了什么样的散文才是真正的“儿童散文”。
这本篇幅不大的美文集，我在去云南、西安的两次旅途上一直带在身边，仔细地读了两三遍，享受阅读的过程中，也获得了写作上的启迪。这部散文集的创作特色与美学风格，我觉得至少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写出了艰辛岁月里的一种清白家风和怡怡亲情，让我们看到了人世间永难泯灭的温暖和良善的人性之美。
书中有不少篇什，写的是儿时记忆里的母亲，写到了几位长辈，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年月里，都不忘教导孩子好好做人、勤奋读书，包括端端正正地写好笔下的汉字。在《妈妈为我缝书包》里有一段描写，写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开始上学了，自己因为家境贫寒，只好忍着眼泪默默回家。这时候，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在我家低矮破旧的厢房门口，母亲正坐在草墩上做针线。装针线、碎布和圆簸箕斜斜地放在母亲的腿上。……母亲是那么年轻，乌黑的头发浮着一层亮光，她拈针在额头划了一下的当儿，抬眼看见我，粲然一笑说：‘都要进学堂读书了，还这样疯跑！’什么？进学堂读书？我扑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母亲抚摸着我的头，温热的泪滴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我嗅到只有母亲身上才有的特殊的气息和味道。母亲扯起衣裳揩眼睛，说：‘快挎上书包让妈看看。’”文字虽然平淡，但温暖的慈母心、孩子的幸福感，都跃然纸上。《兄弟树》写小兄弟俩小时候一起栽下了一棵核桃树。小树长大了，结出了核桃，小兄弟俩又摘了满满两背篼核桃，挨家挨户去送给村里人，让大家分享他们“兄弟树”的果实。这种保存和传承在小山村里的人情与人性之美，朴素、温暖和宝贵。在《童年的影子》里，写自己小时候经常的“日课”和乐趣就是：“晚上在火塘边，闻着烤茶罐里散发出的茶香和草烟的呛味，听大人们摆古（讲故事），讲神怪们离奇的故事；或者在摇曳的油灯下，由小叔督促着握管临帖，把长辈的希冀一笔一画地写在纸上。”这样的细节，是对怡怡亲情的抒写，也是对中国传统的淳朴和清白家风的礼赞。
二是写出了自己故乡大地上特有的乡土风物、西南边陲的自然风光和民族风情之美。
乡土风物、边陲风情、兄弟民族的生活和文化风习，还有蕴藏在山林、田野、溪流……的大自然之美，是吴然散文常见的题材。《捉石蹦》写的是小孩们在漆黑的夜晚里点着香火去捉石蹦（田鸡）。捉石蹦为什么要点香火呢？原来，石蹦喜欢夜间出来吃在小溪边飞舞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香火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会吸引来很多的石蹦。这样的童年生活习俗，是作者的老家所独有的，写得饶有童趣；写小时候见到的来自彝山的草药医生：“这些草药医生多是女人，身穿百褶裙，打着绑腿，麻线草鞋上还有红红的绒球。很高很高的包头上，插着长长的美丽的雉鸡翎毛。她们的到来使我们村子顿时热闹起来，几乎全村的小孩都来看她们卖药。”简单的几句描述，就边疆特有的民族风情写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还有《抢春水》《闹春牛》《玩月亮》《秋千会》等篇什，都是描绘边陲风物、地域风光、民族风情的精妙之作。
三是呈现了一种万物有灵和平等的“大地伦理”，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在天地灵性中朝气蓬勃、一任天真的童年成长美学。
在《童年的影子》里，作者写到自己小时候喂养过一头老青牛和一头独角黄牛。老青牛很老了，被卖掉的那天，“我割了青草去喂它，它嚼着草，湿湿的眼睛看着我，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我抱着它的脖子伤心地哭了。”在《放牛的日子里》又写到了这头老青牛：“老青牛离开我们那一天，真叫人难过。傍晚，爷爷和小叔满身灰尘，疲惫不堪地回来了。小叔拎着从老青牛脖子上取下的铜铃铛，当他把铃铛轻轻挂在堂屋柱子上的时候，一家人没有一点声响。老青牛永远不会回来了。”一个简单的细节，就把全家人对老青牛的牵挂写得令人心颤，也写出了农家人对与自己生死相依的牲畜的感念与敬爱。
还有《河滩》，写了两个孩子在村前一条清粼粼的小河边的所见所想，虽然短短的不足千字，但写出了孩子们在大自然怀抱里的一种安全、祥和、快乐和恣意的成长状态；《水井》写的是对滋润了全村人的一口老水井的感恩之情，妈妈每年初一、十五都要上香，其中有一炷是上给老水井的，因为老水井护佑过幼小的妹妹的生命；还有《表哥家的燕子》《斑鸠》《冰帽子》等篇，也属此类。
作者写的是对童年生活细节的回忆，却蕴含着对天地的敬畏，对大自然母亲的感恩，对人间炊烟和日常生活的尊重与热爱，不经意的小细节里，却透出了生命的美丽、丰饶和温情，呈现了童年和初心的单纯之美。这让人不能不想到散文大师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那句名言：“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留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
四是让我们看到了儿童散文的一种清澈、准确和简洁的浅语之美。吴然在儿童散文创作上师承冰心和郭风。郭风在谈到自己的“文学气质”时这样说过：“这所谓气质，一般看来是很复杂的、难以说清楚的。尽管如此，我逐渐明白自己较于能够从客观世界捕捉某种情绪、意趣，而不善于抓住情节；我逐渐明白自己较易于捕捉世界的善良部分、真纯部分，较能理解儿童；甚至喜欢把世界的某些事物注入儿童趣味和幻想；等等。这使我在文学世界中容易接近散文。”吴然的“文学气质”，与郭风先生一脉相承，似乎也是善于“捕捉世界的善良部分、真纯部分”，甚至喜欢“把某些事物注入儿童趣味”。
秀丽、明媚的南国风光和散发着龙眼树与荔枝林芬芳气息的莆田景物，常常出现在郭风不同时期的作品里，形成了他的散文特有的标记，以至于曾使另一位散文家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有一次，我乘汽车从郭风的故乡穿过，目睹那里的山水田舍，不知怎么，我头脑中蓦地腾起一个无声的发现：‘这就是郭风！’”其实，你在仔细读过了吴然的散文之后，再来到他的家乡乌蒙山区和苍山洱海间旅行，或许你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吴然！”我甚至想，假如云南的乌蒙山村和苍山洱海能够因为人类仔细观察和感知了它的生活细节，并怀着温暖和感恩的心描绘和赞美了它的美丽，从而对人类有所感激的话，那么，它首先应该感谢的是散文家吴然。
树春爷爷，是吴然散文里多次出现的一位老铁匠，也是作者时常怀念的故乡和儿时记忆中的，众多淳朴、勤劳、智慧和善良的老人的代表形象之一。《村里的打铁铺》写到，树春爷爷去世了，他的孙子阿明叔接手了爷爷的打铁铺，炉火闪耀的打铁铺，是一代代小小村童的乐园，帮助树春爷爷、阿明叔拉拉风箱，是孩子们从打铁铺里得到的“最高的奖赏”。作家写道：“有一个夏天的傍晚，妈妈带着我从外婆家回家。天渐渐黑了，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翻过山垭口，就看见村里金黄的灯火从窗子里、门缝里透出来。忽然一蓬红光，一蓬红光在摇闪！‘打铁铺！打铁铺！’我叫喊着挣脱妈妈的手向村里跑去。我从来不知道村里的打铁铺在夜里是这样美丽！它如同一朵玫瑰花开在小村金黄灯光的花丛中。”这段文字写得十分准确、生动，因为描写准确和真切，所以也就美丽。在吴然笔下，处处能看到这样准确、动人的细节与片段。
远离了童年，人们对童年反而更加一往情深，甚至才开始觉得童年的珍贵与美好。最杰出、最耐读的儿童散文，也许就是要用丰富和真切的细节，支撑起韵味悠长的叙事；用简约和空灵的文字，网起那些游动在记忆深处的晶亮的小鱼，把个人日常生活中平淡和琐碎的东西，化为具有永恒和普遍意义的文学内容。只有这样，每一条小鱼的游动，都是一首童年的诗；无论是在故乡的月色里，还是在回忆的溪流上，就没有不美好的风景，也没有不美的童年。
作者简介吴然，云南人。儿童文学作家，高级编辑，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出版《天使的花房》《吴然经典美文》等多部儿童散文集。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多篇作品选入包括港台在内的不同地区、不同版本的小学《语文》教科书，其中《大青树下的小学》《走月亮》分别选作部编人教版小学《语文》三年级上册、四年级上册课文。
所获奖项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年8月优秀畅销书排行榜分榜·少儿榜
▲“悦读泉城”寒假百种好书推荐阅读书目
来源：青岛出版集团、晓童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