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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的灰青糕

七月半中元节,是临海人的的鬼节,遵循传统习俗的人家会精心准备了好吃好喝的,把“老太公头”(俚语,去世的先辈)请回家好好招待,叙叙情分,毕竟是血脉相承,虽然阴阳两隔,感情并没有被隔断,就像去年此时看的一部动画片《寻梦环球记》,一个听起来很像旅行主题的片名,其实讲的却是与去世先人的情感纽带,并没有被死亡隔断。我们大多不愿意相信亲人真的烟消云散,而是相信他们去了另外的空间和世界(正如影片中和谐美好的亡灵世界),在那里,他们是能够应付的得心应手的,听起来是自欺欺人,其实,也就是回忆构成了我们赖以支撑自己的精神和信念,一个人没有信念,他是很难在既漫长又短暂的人生旅途中,有足够的能量、足够的信心和乐观走下去的。

祭祀缅怀先辈的同时,我们还要请老太公头们保佑后代,荫庇子孙,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学业,有人求仕途……更多怀的是平安康健,小富极贵的思想,这是符合临海人性格特点的。

临海人在中元节有吃灰青糕的习俗。灰青糕是一种十分小众化的本地糕点,它一直被“神奇地”局囿于临海这个不大的地域之内。出了临海,周边地区的人不知灰青糕为何物,一点都不奇怪。在临海本地人中,对于灰青糕也持有不同态度:喜欢吃的,认为是民间美味,常常可遇不可求;不喜欢吃的,觉得灰青糕味道怪异,或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味道,“脓时时”的,吃起来有点反胃-言其表面脓滑,像变了质的面点。用脓的状态来形容灰青糕,这让喜爱灰青糕的我们情何以堪啊!

灰青糕如此小众化是有原因的。临海有很多小吃,本地人爱之极甚,却一直很难传播出去,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些小吃要达到传统工艺认可的标准,要求之高,标准之严,是需要付出很大成本的,除了材料之外,还包括人的时间和精力成本。譬如蛋清羊尾,裹在豆沙外面的蛋清需要打发到筷子竖立其中而不倒程度,现在可以用机器打,从前只能用手打,摊子上至少有两人负责轮流打蛋清,打得手臂酸痛,满头大汗。传统的灰青糕要求做到十层,蒸好后,一层一层可以分明地揭开,方为正宗。

这神奇的分层术是如何得来的呢?这里就是灰青糕的时间和精力成本所在:一个个蒸笼叠在大锅上,每个蒸笼里铺好蒸布。锅里的水沸腾了,制糕者舀起米浆缓缓平摊到蒸笼的蒸布上去。大约过一刻钟,再铺一层,如此循环重复,直到铺到十层。为了赶早市卖个新鲜和好价钱,以前的制糕者半夜需起灶生火开工,天蒙蒙亮时灰青糕完成出笼。晚上是没法睡觉的,这每一蒸15分钟的循环往复,打个盹一不小心睡过去,明日的营生就泡汤了。制糕者只能在下午睡觉,晚上开工,次日早上担出去兜售,这反自然的作息,加上走街串巷吆喝的劳累,也难怪没人愿意传承这项技艺了呢。

灰青糕的另外一个不可思议之处是它的原材料:草木灰。草木灰,即稻杆子烧成的灰。以前农村里经常会见到田垄边烧稻杆子,燃起的烟气,带着熟悉又特殊的泥土芬芳,烧完的稻杆垛子在地上留下一堆黑漆漆的草木灰。最不起眼、最没用的东西,被我们临海人民发挥出了异乎寻常的价值:制糕者将新鲜的灰烬收集起来,倒入烫水之中,过滤,沉淀,再过滤,这个过程叫做“漉汁”。经过数次漉汁,最后得到的草木灰水中不再带有杂质和渣滓,这灰水用来浸泡稻米。数个小时浸泡之后,制糕者将稻米磨成浆,这米浆,呈现米黄色,就是前面所说摊在每层蒸笼里的米浆。用草木灰制作出来的灰青糕其实是米黄色的,那么这“青”色又从何而来呢?这青色,来自于竹叶沥出的汁。竹叶煎出来的水混合在草木灰里,蒸出来的米糕就有了微青色调,并且带上竹叶清香。一块正宗的灰青糕应该是这样子的:外表米黄微青,有点像我们说人脸色不好时用的词-“菜色”;底层偏硬,因为底层在蒸笼里的时间最长;其他层极其细软柔绵,我母亲用“细体”形容那种细腻口感;十层的糕体,是十次米浆泼出来的效果,层层之间可以轻易平滑地揭开,以千层糕称之,也当之无愧。

甜的灰青糕与咸的灰青糕,它俩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蕾错觉,这也是让人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我总觉得两者区别并不是很明显。农村里的人偏于食咸,天热时,拿灰青糕当饭,过着咸齑(切碎的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城里人偏爱甜,灰青糕拿来当点心吃,和饭菜一起上桌。我们家买回一块甜的灰青糕,回家还得再撒点白糖在上面,才能分明地吃出甜味来。所以,灰青糕的甜与咸,我觉得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甜得不明显,咸得也不明显。”

最幸福的是灰青糕卖到了家门口,在我们的呼应下,卖糕者停下脚步,从肩头小心放下担子,移去圆圆簸箕的盖子,揭去紧贴在糕体表面的蒸布,然后操起一根扁而薄的竹片,按照我们要求的量轻轻在糕体上一划拉,丰腴的糕体便像嫩豆腐般颤动着分离开来。我们没有小竹片,没法感受卖糕者那手法轻盈而潇洒的一划拉,但我们也绝不用菜刀去切青灰糕,一则感觉太野蛮,二则细腻的糕体会黏在菜刀两面,洗之不去。我从抽屉里将母亲的针线盒找了出来,剪下一段棉线,在灰青糕上东一割,西一割,听话的灰青糕被我割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端午回老家,说起灰青糕,母亲马上有了积极的反应,问我是不是想念正宗的灰青糕了?她说在尤溪街上的早市还有比较正宗的灰青糕,明儿一早自己去尤溪买。母亲不喜欢坐车,去乡下靠的是两条腿,年轻时每天上班(去乡下教书),早上四点钟起来赶路,翻山越岭走两个小时,真是惊讶于她们那一辈的吃苦精神。一想到她为了一块灰青糕,又要凭着两条腿走到乡下去,我就不愿意了。于是她妥协了,第二天早晨在菜场里买了一块灰青糕,当然是非常不正宗的,只有三四层,而且完全揭不开去。“这已经不是灰青糕了,”母亲黯然说,“现在用的是最简单最快的做法,用碱水,快快地浇三层,早就不烧草木灰了。”即便可以容忍没有十层,没有草木灰的灰青糕,还能算是灰青糕吗?

灰青糕的味道变了,是因为人心变了,这两者是有因果关系的。现在卖的是速度,越快变现越好,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可以用品质来交换,原则、规则都变得不堪一击。从前我们七月半当成一个大节来过,兜里没几个银子,也要捉肘见襟地炮制出七大碗八大碗来祭祀祖先,祖先吃了,后人才能开吃,没有祖先,哪来后人?人就是要认清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是个态度的问题,所以绝不会用毛糙的东西来祭祀祖先。

看人看心,看事看出发点,母亲这句话教育得很好。身可以远,只要心还在,根就一定在。心不在了,徒留下的皮囊,迟早也想着啥时会有一股风来,把它们吹走。

.10.24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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