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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去世时,我不在身边。对这件事,我一辈子懊悔不已。二姑病重的时候,我的父母从黑龙江去了廊坊,特意照看了她一段时间。我专门嘱咐他们:“如果二姑病得重,无力回天,就一直在那儿,直到把她送走,然后再回来。”
二姑的病情反反复复,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天天提心吊胆的,怕突然传来坏消息。三月的一天早上,我心里烦乱,总感觉要出什么事,就给父母打电话,问他们二姑的情况。我父亲说:“今天早上走的。”我又问:“那你们是不是得等烧完头七再回来?”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父亲告诉我,他们在二姑去世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了,也没能送二姑最后一程。我的心倏然沉了下去。说实话,我心里挺怪他们的。
我的二姑晚年生活凄苦,先是老伴儿多病、去世,折磨了她好几年。后来,我表哥又病重。她又伺候表哥好几年,身体累垮了,还留下不少外债。表哥去世后,二姑一个人生活,虽然她还有两个女儿,但是生活都很拮据,想好好养活老人也是力不从心。有一年春节,我给二姑打“二姑,我给你存点钱,过年用。”二姑倔强地说:“不用,你们也困难,二姑有钱。”二姑总是这么刚强,很少麻烦别人,即使因为给表哥看病,向我们借的钱,她也认真记录在本子上,一年还一点,直到还清为止。后来,生活实在困难,二姑就把缝纫机推到街口摆摊,缝鞋垫、椅垫,换点糊口的钱。
那年我在北京大兴打工,常去河北跑腿儿。我特意安排出时间,专程去了一趟廊坊看二姑。我到廊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那时,二姑父还健在,表哥刚得病。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却找不到我二姑。我问:“我二姑呢?”姑父说:“你出了院子,往左拐,去街口,你姑在那儿呢。”我按照姑父的指引,很快就到了街口。我远远地看见二姑正伏在缝纫机旁,双脚用力地蹬着踏板。她瘦弱的腰身裹在一件宽大的布衫里,仿佛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了。我快步跑过去,站在她身边,但是没喊她。我怕缝纫机针扎了她的手。我就静静站在她旁边。一直等缝完那个椅垫,抬头歇息时,她才看见身边站着一个人。她问我:“你要缝啥?”我说:“你看我是谁?”她站起来,把老花镜带上,看了半天,一下子把我抱住了,边哭边说:“这小犊子,这不我侄儿吗?我大侄儿看我来了。”二姑哭了半天,我也哭了。这一次见面,和上一次已经相隔十年的时间,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孩子。
我家和二姑家的感情比其他亲戚要近一些。二姑家早年在拜泉县里,姑父是农机厂的一个车间主任。表哥技校毕业后,自己开车搞运输。20世纪80年代,二姑家的生活条件十分优越。二姑疼我们一家人,常把我接到县里去住,吃好的,穿好的,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我妈妈曾有过一次重病,已近膏肓,家中再也拿不出钱来医治。我爷爷要放弃治疗。二姑不同意,和我爷爷打了一架。我爷爷倔强,让父亲把母亲背到马车上,强行拉回乡下。我爸不忍心,蹲在墙角抹眼泪。二姑坚决不同意,站在马车前,对爷爷说,你要是把桂珍拉回去等死,就让马车先把我轧死。二姑的烈性战胜了爷爷的冷漠,她把医院,从自家拿出钱,交了住院费,救了母亲一条命。这些事,我妈妈一直给我讲,每次都落泪。
上世纪90年代,二姑一家搬到廊坊,再后来姑父下岗,自谋生路,表哥离婚,做什么事都赔钱,家道中落,难以为继,全靠二姑缝鞋垫、做针线活糊口。
二姑去世后,我哭了好几次。我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她,心疼她了。我的脑海里总想起她蹬缝纫机的嗒嗒声,想起她做的针线活那细密的针脚里,穿过的寒风和冷雨。我常忆起她把缝纫机从街口推回院子的情景:那天风特别大,二姑推着缝纫机,手指肚上还有针扎过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了。我一直想为她写一首诗,构思了很久,也曾试图写出来,但是都不够自然,都有些矫情。直到她三周年忌日的时候,我又想起她在街口做缝纫活,想起她为五十岁的儿子喂饭、买药的情景。于是,我决定不去“写”这首诗,而是“刻”,用白描的方式呈现这些情景,刻画她的样子。在写作《二姑》的时候,我还没有读到过安娜·斯维尔。年疫情期间,我偶尔读到了安娜·斯维尔的作品,才更深刻地认识到,诗歌不能用词语煽情,不能把情感放置在句子的表面,而是需要沉入生命的深处。安娜·斯维尔写作反思战争的诗作,写一系列真实的故事,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形式。直到三十年后,她才终于知道,要以最简练,简练到近似白描的方式,才能做到最好的呈现。我在写《二姑》的时候也是如此。任何华丽、花哨的词语都会毁掉这份真挚、朴素的亲情,只有通过细节的刻画才能让情感生根,才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才能把二姑面对苦难不低头的那份坚韧表达准确,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