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说说《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到底会不会管家理事,顺便浅聊一下古代女子的教育。
林黛玉不管家,不代表她不会管,实际上这是她这样的贵族千金自幼的必修课,所以她能轻松算出来贾府的财务危机,也能把潇湘馆打理的整肃清明。
比如《红楼梦》书中其实也没写过林黛玉学刺绣,但是她的针线活却是一流的,又会绣精致的香囊,会打络子,还会裁缝呢!
古代如林黛玉和三春等名门闺秀,都要自幼学习针黹女红,诗书礼仪和管家理事。因为她将来都会嫁入高门望族,婚后注定要做当家主母,肩负起主持中馈,维持家族内部秩序的重任。
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是男权社会,讲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们不管是读书科举,还是从军征战,都是正路。《周易·家人》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女人们就要负责内宅事务,在闺中做孝顺的女儿,出嫁了做贤妻良母,孝顺媳妇,维护家庭内部协调安稳,让男人们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谁天生就会做这么多事,还要做好,那肯定是要经过长期的学习的。
男人们十年寒窗或者闻鸡起舞,女人们也要自幼在闺阁中就开始跟着家里的长辈女性,每天学习仪态举止、管家理事。
《昏礼》说:“母,能以妇道教人者”;《礼记·内则》:“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
如果说平民家的女孩子只要学习纺织缝补,烹饪洒扫、伦常德行等基础生活社交技能就就够用了。那么古代士大夫权贵官宦家的女孩子更是要修炼一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本事。
她们不仅要学女红缝补,还要读书学文,掌握更多关于应酬人际社交、侍奉公婆丈夫、接人待物的礼法规矩,都是为了她们婚后能更好的成为合格的当家主母做准备。
女子的闺阁教育自古就有,据记载先秦时期,就有很多贵族家庭里,在女儿十岁上就请了私塾老师教导学习文化和礼仪。
鲁庄公的夫人穆姜写作的《绿衣》一诗就收在《诗经》里。
和熹皇后邓绥“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典,辄下意难问,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事。母常非之日:“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耶?’”后来邓绥做了太后,还曾首创古代贵族女校,让年幼的贵族女子也可以和男孩一样入学堂学习。
《元史·列女传序》载:“古者女子之居室也,必有傅母师保为《诗史》、《图史》以训之。”其中的“傅母师保”就是古代闺阁中的女师的称呼。
古代那些比如著名的才女班昭、蔡文姬、李清照等都自幼接受过极好的文化教育,自然包括诗赋经史和礼仪德行。
到了明清时期,权贵富豪人家给女儿延请女塾师教导的现象就更加普遍了。
很多有学问的女夫子,不但被达官显贵家请去做女师,还有的能进入宫廷,给宫女甚至妃嫔、皇后做女师。比如明代著名的才女陈瑞贞,在后宫教授妃嫔女官们,被称为女君子,女太史。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和贾府的三春姊妹,都是出身高贵的古代权贵千金,都有非常良好闺阁教养环境。
林如海给林黛玉请的启蒙老师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贾雨村,学的是古代男子科举教材四书五经。林黛玉六七岁已经读完了四书,这一点真是羞死贾府的那些表哥表弟们。
贾府的四春应该也是有专门的私塾先生教育她们读书的。黛玉进贾府的头一天,贾母提到三春姊妹时就说过:“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至于贾母所说的:“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其实是很严重的自谦。
这一点看看贾府四姐妹的文化水平就知道了,大姐元春能进宫做“贤孝才德”的女史官。
《周礼·天官·叙官》谓:“女史八人,奚十六人”。郑玄注谓:“女史,女奴晓书者。”周诒让注:“犹内史执国法及国令之贰以逆会计也”。
古代做女史官不仅需要较高的文化水平,精通礼法文史不够精通,还得有一定的数学水平才可以。
古代大家闺秀学算术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甚至算术比文史知识还要重要,比如伯爵王家的女儿王熙凤,她大字不会写几个,但是心算水平非常强,只听一遍账目,就能精准指出来哪一处算错了。
贾探春也是文采飞扬,就连比较弱小的迎春惜春都能出口成章,平时做诗社也好,元春省亲也好,都是可以正常参与的。
当然了,对古代这些高门贵女而言,私塾教导是教育的一部分,还有家中长辈女性的言传身受,耳濡目染的教育,也非常的关键。
林黛玉的母亲是荣国公嫡女贾敏,父亲是探花郎林如海,她自幼就受父母教导,知书达理。
纵然是满腹经纶,见过大世面的贾雨村,仍旧对林黛玉评价很高,夸赞她:“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他对此的直接反应就是:“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
而贾府的老太太贾母的智慧和手段自不必说,掌家御下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贾敏和元春都是她亲自教养的。
就连她调理的大丫鬟鸳鸯,那性情才华都比王夫人还要强不少。能在这样一位女性长辈的膝下成长,就学到很多为人处世的本事。
除了上学跟着先生们读书之外,贾母还专门安排了一位“女夫子”寡嫂李纨陪伴贾府的姑娘们成长。
书中写李纨守寡的生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所谓“针黹诵读”肯定不止包括绣花和读《女训》、《女诫》等女四书,应该还有些规矩礼仪、伦常德行方面的教导与提点。
所以林黛玉才会跟李纨开玩笑说:“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
二嫂子王熙凤其实也是贾府姑娘们的人生导师之一。她应该也常带着林黛玉算账做帮手,否则作者不会安排她找黛玉帮忙,又抓宝玉壮丁写单子,还点评过黛玉管家理事能力不错,
王熙凤愿意教林黛玉,一方面是她的文化水平有限,需要利用黛玉的聪明才智;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贾母授意的,王熙凤乐得讨好贾母,反正黛玉身子弱,就算将来做了宝二奶奶,也不可能分走她所有的管家权。
贾探春也很喜欢与王熙凤结交往来,王熙凤病了,她就会喊着黛玉去探望。多跟这么精明强干的二嫂子聊聊天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可惜这个道理,迎春是不明白的。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探春管家立刻就能上手,连那些刁奴仆妇都觉得她“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而王熙凤也非常认可探春的能力,愿意派出平儿大力扶持探春。
关于古代传统女性的在闺阁中,到底要跟着女性长辈学那些事情,在林语堂的小说《京华烟云》里写姚太太教养女儿就比较详细了:
姚太太对女儿之严,正如她对儿子之宽。她对女儿严是给女儿传统的教育……木兰和莫愁在八、九岁,就要学正坐,两腿紧并在一起,而体仁在椅子上永远不是正坐,而是把椅子弄斜,两根椅子腿着地,自己则把两只脚放在桌子上。……必须自己洗内衣,帮着在厨房做事,发面蒸馒头蒸包子,擀面烙饼,自己做鞋,裁衣裳,缝衣裳。她俩唯一不做的事,就是不用去舂米、推磨、磨面,因为做这种事会把手掌弄粗的。
她们必须学会女人在社会上的礼节风俗,诸如怎么送礼,怎么赏送礼的用人,记各种节气,各种不同应时的食物名称,婚、丧、生日的礼节规矩,辈分高低,远近许多父系母系方面亲戚的称呼……不过拿女人的聪明记这些复杂的名称关系,是没有困难的。木兰十四岁时,在一家丧礼客厅里,用眼睛一扫,就凭棺材后头那些人的丧服记号儿特点,就看得出死人有多少儿子,多少女儿,多少儿媳妇,多少女婿。
姚太太把家里的事也渐渐跟木兰商量,叫她用笔写下来,比如说装在箱子里是哪些东西,好帮着记忆。孩子这样就成了母亲的大帮手,因为,比如说,上次五月节送哪一家什么礼,收到哪一家的什么礼,她就不必自己记了。
《京华烟云》历来有“现代《红楼梦》之称”,姚木兰也被很多读者称为理想女性,但她的家庭背景其实就和《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家差不多,甚至也有一个不咋样的哥哥。
《红楼梦》里的贾府四春和林黛玉类似于姚木兰的家庭教育,但也更为高阶一些。
书中写道她们:每个姑娘还有四个教引嬷嬷和一个乳母日常陪伴伺候左右,都是负责照顾监督丫鬟们侍奉姑娘饮食起居,教导姑娘礼仪规矩的。
而在古代一般像荣国府这样的权贵高门里,很多教引嬷嬷甚至是从宫里出来的年长宫女,那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也是贾府中的闺阁教育环境与条件比较好,林如海才选择送林黛玉进贾府,毕竟贾敏过世后,他工作繁忙,又无心续弦,黛玉如果只跟着老父亲生活,由林家的几位庶母抚养长大,那么等她十来岁上谈婚论嫁时,可能会被门当户对的人家嫌弃教养不行。
古代又有“五不娶”的风俗,其中有一条叫做“丧妇长子不取”,意思就是如果这个姑娘是家中长女,婚前母亲去世了,就不好说亲。
在林如海看来,荣国府还算能支撑的住,贾母又十分有诚意的派了船只来接林黛玉,她能培养出贾敏和贾元春,自然也有能力教养好林黛玉了。
林黛玉在贾府中和三春姊妹的接受的教育都是差不多的,但也有个“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的差距。
不管是面对塾师,还是贾母、李纨、王熙凤等长辈们,以及教引嬷嬷们,学多学少,学好学不好,都要看个人悟性。
资质差的就是迎春这种,只学到了做“死灰槁木”的精髓,惜春虽小,却学到了如何独善其身,对身边的人和事体察入微,后面驱逐入画,怒怼尤氏何等厉害。
探春和黛玉就都是优等生,她们都是天赋聪慧,心性高强,比别人聪明还比别人格外努力的典型,学识眼界自然不凡。
黛玉管家理事的水平并不低于探春,她在林家自幼跟着做当家主母的母亲贾敏经历过,也曾男孩子一样跟着贾雨村上过学。这些是探春跟着不管家务事的贾母和“甩手掌柜”王夫人无法获得的体验。
所以薛宝钗敢在探春理家的时候嘲笑她:“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但是她绝不敢对林黛玉说这种话,因为林黛玉的虽然自幼丧母,但贾敏过世的时候,林黛玉已经六岁,她是跟着贾敏经历过一些大节目事的,比如林家和权贵世交的来往应酬,以及年节礼品打点和生日宴会等等。
在《红楼梦》六十二回中,听到探春在管事决策,宝玉感叹探春“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黛玉当时就说:“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林黛玉作为自幼熟悉这些内宅管理规则的大家闺秀,又与王熙凤交往甚密,她一眼能看破贾府的经济危机实在是太正常了。
林黛玉绝不是一些人刻板影响力那个只会只会吟诗爱哭的病秧子。她非凡的能力和格局都藏在细节里。
比如“周瑞家送宫花”一段,很多人觉得黛玉太小气了,但实际上就是周瑞家的仗势欺人,恶奴欺主,在故意的轻慢黛玉,活该被教训。
此时林如海还活着,黛玉还是贾府的客人,周瑞家的无非是仗着王夫人的势力拿大习惯了,才不把黛玉一个小孩儿放在眼里,故意拿着薛家的小礼物来试探林黛玉好不好欺负,反正也是小东西,她应该是以为林黛玉不会为此生气给她没脸的。
但林黛玉就不惯着这些臭毛病,她不能容忍周瑞家的这样一个奴才蹬鼻子上脸没规矩,当场怼回去,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
贾府里的老奴有体面,可都是贾府主子给的,不过是贾府主子们假仁义的一种手段,一些恶奴若是倚老卖老,欺辱到小主人头上,按规矩是该被教训的。
黛玉怼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就和探春打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一耳光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这两位颇具管家才能的姑娘,都很清醒的懂得,管理这些奴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他们知道:上下尊卑有序。
同样的事情黛玉还做过一次,那就是在薛姨妈家,怼宝玉的奶妈李嬷嬷,管她是什么有头有脸的资深奶妈,没看好贾宝玉,还好意思嗔怪黛玉不劝宝玉,黛玉是不可能给她这个脸面的。
还有《红楼梦》六十三回,宝玉过生日开深夜宴会,请了众姐妹。黛玉向李纨、探春、宝钗三个管家说道:
“你们日日说人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李纨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黛玉这话其实说的很对,管理最忌“上梁不正下梁歪”,上级领头破坏规则秩序,不但损伤管理者的威信,还会上行下效,越发失了人心和体统。
当然了李纨、探春和薛宝钗也何尝不懂,只是都知道自己管家时间也长不了,既然是“临时工”,有处处掣肘,干脆卖个人情给贾宝玉。
王熙凤也在书中正面对林黛玉的管理才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她。
注意这里王熙凤点评黛玉和宝钗、探春做对比,认为她们都有管理能力,可黛玉只是身体健康方面有缺陷,不能操劳。
但薛宝钗就是自私,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不可能真的会帮亲戚家的事操心,她后来在管家的过程中也体现的十分精致利己,不但抢了探春承包大观园的成果,去收买婆子们,而且还给茗烟的娘谋肥差,被平儿当众揭穿,干脆装都不装了。
而且薛宝钗在自己家的管理能力也不怎么样,堪堪和夏金桂打平。她的丫鬟莺儿没规矩,乱说话惹事,蘅芜院的婆子聚赌吃酒。
但是,反观林黛玉的潇湘馆在大观园里是和探春的秋爽斋、李纨的稻香村一样整肃干净的。完全没有偷窃、聚赌、吃酒、闹事等任何乌七八糟的事情的。黛玉手下的丫鬟婆子也有十几个,但都是忠心安分的,没有一个生事的人。
林黛玉关于处理内宅事务的见解也不同于一般古代女性,她在迎春被下人欺负却麻木不仁的时候说: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黛玉用了梁武帝萧衍的典故来讽刺迎春,但是迎春愣是没听懂。其实林黛玉认为齐家管事,要站在男主人的角度看问题。这份胸襟格局,真的要感谢她父亲林如海自幼将她做男孩教养的功劳了。
总体来说,林黛玉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只会哭只会耍小性子的病美人,她的才能也不仅限于诗词歌赋。
作者官评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比干可是宰辅贤臣呀!作者也通过很多细节暗写林黛玉有管家理事才能谋算,有不亚于男子的格局眼界,只是她怀才不遇,难以施展。
所以,黛玉和“无才补天,枉自嗟叹”的顽石贾宝玉才是灵魂知音人,他们俩也都是作者精神世界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