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田野经过三个季度的忙碌和付出，大多数正处于恬静的安眠之中。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乡村，仍然保留着漫长农业社会男耕女织的传统。由于农事活动的减少而形成冬闲时间，此时的男人有的寻些杂活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寻不到杂活的就闲了下来。而女人则开始忙碌起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为全家人缝制新衣。
其他时间当然也可以缝制新衣，但一般农户不到年终决算的时候是拿不到现金的，同时，农户养了一年的猪呀、鸡呀也只有在年关才能卖个好价钱。寒风凛冽，衣单被薄，有了一点现金，当务之急就是购置布料，为家人添置衣衫、被褥。那时候常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场景：温暖的冬阳下，几个女人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腿上都安放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有剪裁好的布料和针线、剪刀等，正飞针走线地赶制衣被。她们一边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指尖上的艺术创作，一边交流着缝制的技巧，或者唠一唠家常，更多的时候是静悄悄的，静得连针线从布料穿过的声音都听得出来。那天上的太阳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仿佛因看得入神而停下西行的脚步。
飞针走线中，那时光是慢悠悠的，一针一线、一举一动都显得安宁恬静、温馨妥帖。那时候什么都慢，时光是那么曼妙而朴素。人们在贫困的乡村生活中，由于寒冷和饥饿而使灵魂变得坚强而富足，懂得在相濡以沫中为家人付出自己的爱。到了寒冬来临之际，能够给家人缝制一件新衣，是惬意，是满足，是幸福，温饱之外，无奢望、无欲求，不为多余的奢华而焦虑、而烦恼，安于生活和生命的平淡，安于波澜不惊的日复一日，即使被他人忽略也不觉得失意与落寞。人们的内心是简单而悠闲的，虽然时光一样不紧不慢地迈着前行是脚步，但人心却是不急不躁的。
母亲的针线活是备受称道的，她缝制的衣物针脚绵密而匀称。缝制中，她总是全神贯注而又慢条斯理，从裁剪到缝制，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白天的时间哪够用？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又得一针一线不停地忙活着。我坐在一边做着作业，不时停下来看一看母亲专注的神情，她低眉垂睫，温柔沉静。寒风从瓦顶上刮过，煤油灯打了个忽闪，人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似乎在催促着缝制的进度，母亲紧一紧身上单薄的衣衫，搓一搓麻木的手，手上的动作依然不急促、不慌乱，针线随着手指轻轻巧巧挥舞着，有韵律地翻飞自如。
别看一针一线简简单单的动作，其实缝制的是一种心境、一种心意。在男耕女织时代，女性的女红针黹，是农耕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也是男性择妻的重要标准。出色的女红针黹是一个家庭的门面，是家人的骄傲。母亲缝制的衣衫，用现在的人们的眼光来看，当然说不上时尚，甚至显得土气十足，但都是她千针万线亲手缝制出来的，那里有着她手上的温度，更有着她心里的温度，缕缕深情尽在其中。
正如唐朝诗人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如今是一个“快”时代，人们不用一针一线地去缝制衣物了，女性的女红针黹也成为历史。但这一首脍炙人口的《游子吟》所展现的是昔时慢时光中多么温馨的岁月，多么平凡而又伟大的人性美，所描绘的慈母为儿子缝衣纳衫做女红的画面，是传统文化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诗中所蕴含的知恩图报的民族文化基因，更是千秋万代不可抛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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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银基（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