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戏剧,都是表演故事的,故事的主体是“人”—“剧中人”。
正统的西方话剧,一切要求逼真,是为“写实主义”。京剧则是透过歌舞表演剧情中的一切。著名戏曲理论家齐如山先生说的“有声皆歌,无动不舞”,的确是至理名言。进一步解释声音、动作,有节奏、能配合音乐,就是歌与舞。京剧是把剧中人的情感、思想、动作、语言,都歌舞化了。
一般的念白有音律、有节奏,同样有乐感。韵白是念白的一种。庄重的角色都念韵白,且用得最多,韵白词句虽近通俗,但绝非口语。列如:“远远望见,某某来也!”如果用口语,则是:“看见某某,从远处走来了!”这样就没有音乐感,缺乏歌唱的韵味了。所以我们认为韵白也是歌唱,只是缺少音乐伴奏。
“京白”,词句比韵白更通俗,更接近口语,不过并非纯粹的“京片子”,也是真正的普通话,有时候还是有韵律、有节奏的,不过音乐感没有韵白那样丰富罢了。我们只能承认,其乃是京剧舞台上所专用。这类念白,表演轻佻、滑稽的角色多用之。
昆腔全盛时期,这类角色都念“苏白”(“苏白”,苏州话,当年江南为人接受的语言,所以除“韵白”之外,表演轻佻、滑稽的角色,多用“苏白”,并不限于江南人,表演《武松打虎》的酒保,剧里应该是山东人,当初也说“苏白”的),京剧兴盛之后,为适应多数观众的需要,除特定人物外,都改用“京白”了。就是特定人物所念的也是“舞台上的苏白”,真正的“苏白”,北方观众未必能听得懂。
“怯口”,也是特定人物的念白。“怯”,是当初北京人讥笑乡下人用语,明清封建时代,北京被认为是“首善之区”,居民多有优越感,京剧舞台上,扮演某些外乡人说“怯口”—就是某些外乡人的土话,目的是引观众发笑,未免有丑化外乡人的嫌疑,但也只限于表演不够庄重的人物。比如舞台上的“关羽”是山西人,敢让他说“怯口”—山西话吗?这种念白,歌唱意味更少,有的几乎是零。
京剧中,人咳嗽、哭、笑、叹气,虽然是有音无意,但也都是韵律而配合音乐,所以“有声皆歌”,并不是奢谈。
那么,“无动不舞”呢?《霸王别姬》的舞剑,《西施》的舞翟,是剧情中有的舞蹈。表演特定动作的“起霸”“走边”(“起霸”,是京剧术语,本来寺《千金记》传奇一折戏,演西楚霸王项羽起兵的情节,霸王在这里有自己检查装备的舞蹈,后来把这套舞蹈叫“起霸”。“走边”,也是术语,表演“夜行人”不走正路,潜踪疾走。如;武侠故事里的短打武戏中常有之)。
也有旋律而配合音乐。只是在剧情中并非舞蹈,而是把这些动作舞蹈化了,并且整套的舞蹈化动作。
每一出戏,每一个人,必有或常有的动作,零星不成段,京剧照样予以舞蹈化,最普通的如走路(术语叫:走台步),各种角色,都有一定的走法,一定的姿态,而且配合音乐,非舞蹈而何?
京剧用舞蹈表演情感、思想的,则有“揉肚子”(术语,也是成片段的舞蹈)。演员一只手虚按额角,另一只手虚摩挲肚皮,上下交替,手指微微颤抖,来回急步走动,乃是表演遭受过严重的愤怒、焦急、苦思、深虑,满屋子绕圈的一套舞蹈表演。
京剧就是处处求美,歌唱就是把声音美化了,舞蹈就是把动作美化了,无法美化的,宁可不要。最平常的事,如吃饭。在京剧舞台上,无论多盛大、隆重的宴会,案头只有酒壶、酒杯,菜肴、碗、筷一概没有,在喝酒时,还要用袖子把口部遮起来(京剧表演喝酒、喝茶,都用衣袖遮住口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挂胡子的人物,往往把嘴巴盖住,如果不遮起来,是把胡子撩起来,还是隔着胡子喝茶、喝酒呢?这样恐怕会使观众发笑)。
除了玩笑戏以外,某些“做活儿”(地方俗语,即做针线活计,京剧用做术语)的表演,是青年女性做活计的一套舞蹈。表演时,除了没有实物,穿针、捻线、缝纫等动作,无不惟妙惟肖。
归根到底一句话:京剧是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