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云山,医院的病床上。监护仪的哔哔声响个不停,提醒着我曾经几近离开人世的事实。转头望向窗外,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在预示我此刻的心情。
“老白,你终于醒了!这几天我天天守在这儿,你知道吗?”儿子小明一脸疲惫地坐在床边。
我虚弱地点点头,已经记不清前因后果了。
“爸,您吓死我了!急性心梗送医时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是医生抢救回来的。”小明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嗓子眼儿发紧,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妈呢?怎么不在这儿?”
“马上就来,她去办出院手续了。”
“我们还能回家吗?”我知道,他指的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家。
小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许久,他才像自言自语地说:“爸,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对您和妈的。”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激动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反思,我做的太绝情了。您把宝贵的退休金和积蓄都给了我,我却没让您和妈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太无情了!”
“儿子,我明白。”艰难开口后,我感觉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其实我们老两口儿的想法也有问题,没有考虑你的实际情况,只想自己的感受。这次我跟你妈都认识到了。”
小明重新坐下,手捂着脸,似乎在隐藏自己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从指缝间挤出哽咽的话:“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您赶紧好起来吧,等出院了我带您和妈回我家,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老白!你终于醒了!”她快步走到床前,眼角带着泪花。
我生硬地勾了勾嘴角:“我又不会死,你哭什么啊!快给我削个苹果吃,病房的饭菜太难以下咽了。”
“对了,刚才小明说要带我们回他家住。”我试探着问。
“妈,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您和爸的!相信我这一次吧!”小明看出母亲的犹豫,忙不迭地保证道。
玉英叹了口气:“儿子啊,这事说来也怪,明明你才是我们亲生的,为啥你媳妇比我们还要介意呢?”
“谁说我介意了?我已经跟云云说好了,父母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小明解释道。
我听了有些意外。他小媳妇云云,美丽动人的城管一族,别看温柔可人,内里却是个强势女强人,平时连过年回家我和玉英去她家做客都会怠慢我们,没想到她这次居然点头答应了。
“这事还是算了吧儿子。”我慢吞吞地嚼着苹果,“我们老两口去福利院住就行,条件不错的,你就放心吧。你家又小,住我们两个老身子实在碍手碍脚。”
“爸!您这是看我像什么人了,我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小明异常激动。
小明听完,一脸茫然和失落。我知道,他该经历这些,才能成长。
医院已过去两周,我和玉英把福利院办理好手续,正式搬了进来。这是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给人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
我和玉英的屋子在二楼,房间不大,但两个老人住足已。最让我们欣喜的是,这里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却都像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我交到几个要好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下棋聊天;玉英也在院子里结交了几个耳聪目明的老太太,勤俭持家的本事一流,经常互相交流做菜和针线活的秘诀。渐渐地,我们幸福安逸的生活节奏也步入了正轨。
云云大着肚子,脸色并不好看。一眼见到我和玉英,她便冷着脸道:“孩子他爸整天在公司加班,家里的事全丢在我头上,我实在忙不过来。你们来也好,可以分担些家务。”
玉英忙点头哈腰地答应,我也没好气地皱了皱眉。过去宁愿我死也不要我的儿媳妇,如今倒是需要我了?这种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很是窝火。不过想到怀孕中的云云确实辛苦,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小明家,我看着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只觉得这段日子没得轻松。为了孙子,我也只好认命开始收拾打扫了。谁知才刚整理好,云云就抱怨环境太差,我整理的还不够干净,连玉英做的饭也嫌弃没味道。我忍无可忍,直接回敬说她太挑剔。没想到她竟当场大哭起来,我只好让玉英去劝。
玉英住院两周后胃病好转出院,我将她接回福利院回健。之后我便彻底断了与小明他们的联系,再也不想搭理这对虚伪的夫妻。
福利院的生活适合我和玉英这种年龄的老人,我们也渐渐淡忘了家庭里那些不快快乐的回忆。除了身体上的各种小毛病时有发作,其他时间我们过得很知足。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来了个新住户张大妈。她与我们年纪相仿,个性却很开朗热情。张大妈经常讲起她那孝顺的儿子,说是独生子,却对她视如掌上明珠。我听了,心中五味杂陈。这和我那不孝的儿子形成鲜明对比,真是天壤之别。
“老白,你也算我认识的人里运气差的了。”有一天张大妈这样同我说道,“儿女不孝是夫妻间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我认识的人没有谁像你家这么极端的。”
我苦笑不得不认同她的观点。当年我与玉英忙于工作,对小明疏于管教。长大成人后,他性情大变,也许这就是我们咎由自取吧。
“你儿子还来看过你们吗最近?”张大妈关切地问。
“没有。”我淡淡地说,“我也不指望他们还会来了。他们就是那种人。”
“这个嘛,”张大妈挠挠头,“我觉得他们夫妻俩应该还是挺关心你们的。生小孩后心态会变,说不定哪天就回心转意了。你们也别对他们心生恨意,毕竟感情不能强求。”
我想了想,张大妈的话也有些道理。我和玉英这些年来,的确操之过急,没充分站在小明和云云的角度思考问题。或许我不应该一味归咎于他们,毕竟时候,我也有责任。“也许你说的有点意思。”我缓缓点头。
这时,福利院的值班护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白叔,你儿子来看你了!还带着他老婆和宝宝,在会客室等着呢!”
我有些惊讶。收拾好心情,来到会客室时,只见小明一家三口正穿着新衣坐在那儿。地上还摆着大大小小几个新提的购物袋。
“爸!好久不见了!”小明起身,拘谨地上前与我握手。
我点点头,看见胖乎乎的外孙女满是好奇地盯着我瞧。许久没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白叔,小宝刚出生,您还没见过她呢。今天特意带过来看您。”云云操着温和有礼的口吻说道。我知她只是客套,立刻明白过来他们的来意。
我冷冷看他,想听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果然,只见他继续支支吾吾地说:“您看,孩子都有一定大了。我们聊了下,还是觉得希望您能够搬回来与我们同住,帮帮忙。您看这合适吗?”
我望向云云,只见她点点头,一副顺从的样子。我心中窝火。这对混账夫妻,果然跟我猜的一样,是为了转移养育子女的成本压力才来请我帮忙的。他们哪里关心过我和玉英的感受?
“小明,云云,我明白你们的难处。”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和善,“但是我跟你妈说清楚过,我们已经在福利院安顿好了。这里环境清净,服务周到,很适合我们这把老骨头。你也别为难自己,孩子我和你妈会经常过去看的。你们专心照顾小家就好,我会替你们跟这老太太解释清楚的。”
小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过了十几秒,云云终于忍不住挑剔起来。我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安抚性地拍拍小明的肩:“儿子,你长大成人了。作为父亲,我只希望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孩子你们生了,就好好对他负责到底。你妈等会过来,你们母子好好聊聊。走之前记得找护工拿我们的礼物。”
小明有些哽咽,看得出他很难过,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我了然地点点头,心想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和他母亲的用心。血脉纽带没那么容易断裂的,父子情这个东西,没准哪天就能重拾起来了。
小明一家离开后,我独自坐在福利院花园的长椅上沉思。外孙女还是个小婴儿,性格会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化,我希望她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辙。
“老白,你儿子来看你了?”张大妈捧着自制的花生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点点头,将刚才的事简短地跟她讲了讲。
“啧啧,也是个难堪的局面。”张大妈无奈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他还带着老婆孩子专门来看你,总还是说明有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吧。”
我叹口气:“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他和我想的实在太不一样了。但你说得对,毕竟是我亲生的,感情还是在的。”
“其实啊老白,”张大妈拍拍我的肩膀,“作为父母的就应该学会放手。小明现在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理想去责怪他。他本来就不该承担那么沉重的义务。”
我苦涩地笑了:“是啊,当初我心存侥幸,想依靠他养老,这想法本身就不太现实。也许这就是做父母的通病吧,总是难以割舍,也难以预测子女的变化。”
“人总要学会自食其力。”张大妈鼓励地拍我的肩,“你和老伴这里生活得挺滋润的,有什么不足呢。小明未来也会成熟起来的,到时候母子情分定能重建。我看好你们!”
我感激地看着张大妈,她的话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许她说的没错,相信子女,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和空间,这就是作为父母最大的爱。我不应该对小明怀有偏见,而应保持开放和包容的心态。
从那以后,我开始积极地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当一个开明的父亲。我会经常去探望小明他们,尽我所能帮上忙;也会关心外孙女的成长,充当一个称职的爷爷。一时间,我们这一大家子变得融洽温馨了许多。我确信,只要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懂得体谅关爱,面对问题开诚布公地交流,母子或父子间的鸿沟总能慢慢弥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