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天台山脚下住着个叫胡迩的年轻小伙,由于家穷,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只能跟着他爹一起,常年进山,打猎为生。山中飞禽走兽颇多,父子俩里应外合,常常满载而归。一家三口的日子,倒也过得不赖。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在胡迩刚满十六岁那年,胡老汉被半路蹿出的熊瞎子咬成了重伤。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杀生太多造的孽,因此临死之时,他睁大了眼睛,用一手死死抓住胡迩的手道,“儿啊,做这种营生,杀戮太重,不是长久的出路啊,你看我现在就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答应我,以后重新谋个出路,不要再杀生了。”
“爹,我答应你。”胡迩噙着泪点了点头,可把胡老汉送上山埋了之后,这小子还是经常钻进山里捕鸟狩猎。原因很简单,他除了打猎,再没有别的本事。如果不干这个,就只能混吃等死。
一日,胡迩进入山中,寻找猎物。找了好几个时辰,才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只正在吃草的麋鹿。胡迩见那麋鹿正埋着头,聚精会神地啃着青草,他便蹑手蹑脚地摸了上去,准备将它活捉。哪知那麋鹿警惕性很高,胡迩还没走得几步,它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于是铆足了劲,拔腿狂跑。胡迩追出四五十米远,还没追上,眼看那麋鹿就要隐入丛林,他不得不张弓搭箭。
只听“嗖”地一声,那支长箭便穿过树林,飞速而去。麋鹿右腿中箭,“呜呀”一声惨叫,速度瞬间慢了下来。胡迩提气追了上去,正感兴奋,那麋鹿忽然转过身,埋下头,昂起角朝它冲来。“嘿,你还敢跟我斗?真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啊!”胡迩冷笑着一个闪身,猛地一下抓住了鹿角,紧接着,他右手拔出屠刀,准备朝麋鹿身上砍去。
那麋鹿似乎料到大限已到,忽然停止了进攻,可怜巴巴地跪下两只前腿,不住朝胡迩磕头。胡迩见这麋鹿肚子隆起,叫声极为凄婉,最重要的是,两眼还有泪水流出。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只怀孕的母鹿,它可能想保住肚里的孩子,所以才会在这关键时刻,祈求自己放它一条生路吧?
想及此,胡迩竟慢慢地放下了屠刀。那麋鹿很有灵性,赶紧又向胡迩叩头。胡迩心头一软,把手中的鹿角也松开了。麋鹿重获自由,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躺到胡迩身边,有意无意地伸了伸他那只受伤的后腿。胡迩会意,小心翼翼地拔下长箭,然后又敷了些自制的膏药在伤口处。麋鹿身上疼痛减轻,这才慢慢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朝林子深处走去。
经历了此事后,胡迩明白了一个道理:动物是真的很有灵性。人类不应该为了生存而残害它们!当天下午,胡迩空着手,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中。老母亲钟氏,发现了异常,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儿啊,你是因为今日没有打到猎而不开心吗?没关系,没有肉吃,咱们可以煮菜嘛!我倒是希望你多吃点儿蔬菜,少吃点儿肉食,林中那些动物,它们也是命啊!”
“娘,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我以后不打猎杀生的话,咱们娘俩以后吃什么啊?”胡迩抬起头,露出了一脸的担忧。钟氏摸着他的额头笑了笑道,“傻孩子,咱们还有地啊!可以吃地里的粮食和蔬菜啊!这些年你跟你爹打猎卖肉,也挣了不少银子。咱们娘俩省吃俭用,倒也能过上一段时间了。”
“那好,那我以后就不打猎了,我就跟您一起老老实实种田耕地吧。”胡迩下定决心后,脸上不经意间竟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从此以后,钟氏帮人做针线活挣钱,胡迩就种田耕地。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然而,两年之后,胡迩十八岁了,该娶老婆了。本村的媒婆给胡迩物色了两个对象,但这两户人家,至少都要五十两银子的彩礼钱才肯嫁人。而胡迩他们,东拼西凑,才凑到三十两银子。还有二十两银子的缺口,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钟氏忽然想起了本村的刘麻子,他还是她的表弟,这小子靠着卖馄饨和烧饼,发了大财,在城里买了个大宅子。于是钟氏就带着胡迩,去找刘麻子借钱。当时,刘麻子正在馄饨店里忙得不亦乐乎,他听明钟氏的来意后,根本不想搭理二人,但又碍不过面子,只得对二人说道,“我最近开了好几个新店,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闲钱。小二若想借彩礼钱的话,可以到我店里打工,我每个月给他发十文钱工资。”
每个月发十文,那要挣到猴年马月,才能挣够二十两银子啊?钟氏听出刘麻子的言外之意后,便要带着胡迩离开。胡迩却从中嗅到了巨大的机会,于是他偷偷对钟氏说道,“娘,我在这里干几个月,虽然挣不到钱,但可以偷偷学到表叔的技术啊。等我把技术学到家,我也去开一个店,到时候不愁挣不到钱。”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要学多久啊?如果要学个两三年,岂不是这两三年内,还不能娶老婆了?”钟氏又表示了担忧。胡迩笑着说道,“晚两三年结婚生子也没关系啊!好男儿应该先有了事业,再说婚娶生子的事。”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把技术学到手。”钟氏拍了拍胡迩的肩膀,回乡下去了。胡迩则在刘麻子店中留了下来,才开始,肯定是学不到任何技术的,因为刘麻子给胡迩的活,全是洗碗和打扫卫生这种苦逼活。胡迩倒也没有怨言,勤勤恳恳地在店中洗着碗,打扫着清洁卫生。
一个月后,刘麻子见胡迩十分勤快,便又让他帮着和面,制作肉馅。胡迩心里很清楚,这些就是技术活,于是每次干活的时候,他都长了个心眼,悄悄地把和面的比例,还有肉菜馅的比例记了下来。如此地过了三个月,这小子便把刘麻子的技术全学了去。于是领了工钱后,他匆匆回到家中跟老娘商量开店的事。
钟氏对他的技术还有些不放心,便让他做了一碗馄饨,几个烧饼让她先尝尝。胡迩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做出的馄饨和烧饼,完全超越了刘麻子的技术,钟氏和邻居王婆吃了都是赞不绝口。于是,钟氏便拿出二十六两存银,语重心长地对胡迩说道,“儿啊,咱们娘俩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你可想好了,开工就没有回头箭啊!如果你去了城里,做不走生意,那这些银子,连同你老娘的棺材本就赔了啊!”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挣回更多的银子。”胡迩拿着银子,先去城里住了一个店面,一间睡房,这才把钟氏接到城里帮忙。钟氏虽然不会和面制作肉馅,但端碗洗碗收铜钱,她还是很在行的。母子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很快把馄饨店经营得风生水起,仅仅三个月时间,就把本钱挣了回来,而且,还额外挣了二十两银子。
这个时候,媒婆也嗅到了巨大的商机,于是纷纷上门给胡迩说媒。钟氏倒是有些迫切,然而让她倍感失望的是,连说了四五个,女方基本都没什么意见,不过这彩礼钱,至少都要八十两银子。钟氏咬咬牙,准备选个好人家,把这事给定了,胡迩却觉得这些人势利,坚决不同意。钟氏想想是这个理,也不急着催胡迩结婚了。她琢磨着:或许这小子的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这姻缘自然也成了。
一日午后,小店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顾客渐渐少了。胡迩这才有时间走出后厨,跟着母亲一起,打整店里的清洁为生。这时,钟氏拉了拉胡迩的衣袖,指了指坐在小店对面的两个乞丐道,“那两人应该是对母子,我看他们已经在街对面乞了一上午,却连个铜板都没乞到,实在是太可怜了。咱们想办法帮帮他们吧?”
“娘,我懂,我这就给他们送点儿钱过去。”胡迩笑着数了十枚铜钱,准备给两个乞丐送过去。钟氏又一把拉住他道,“我看他们不像是专门乞讨的,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给他们这点儿钱财,还不如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咱们店里帮忙,这样好歹每日有口饭吃。”
“也对啊,如此一来,老娘您就可以轻松点儿了。”胡迩一想,觉得老妈妈的话很是在理,于是就过去给二人说了。母子二人一听这话,立即千恩万谢。胡迩注意到,他们虽然穿得破旧,但身上的穿着都很干净,而且十分懂礼数,吃了两碗馄饨后,不住向胡迩和钟氏道谢。钟氏见那乞讨的年轻后生模样俊秀,与平常男子有些不一样,心中更是欢喜。
经过一番交流,胡迩得知这二人一个姓杨,一个姓赵,单名一个敏字,确实是母子关系,他们是从子州那边逃难过来的,因为天旱,那边颗粒无收,许多百姓活生生饿死。母子二人不甘认命,便一路跋涉,到了这广元府。
吃了两碗馄饨后,母子二人就开始帮着打扫小店的卫生,那个赵敏,虽然不善言辞,但手脚灵活,和面,制馅这种技术活,竟都是一看就会。有了他的帮忙,胡迩不仅轻松了许多,店里的生意还好了一倍。
由于胡迩只租了一间住房,这间住房平日里都是让给老母亲住的,而他自己,晚上则在店里铺桌子睡。赵敏母子来了之后,胡迩便让杨氏跟着老母亲一起住,至于赵敏,则跟着他一起在店里居住。杨氏对这个安排虽有些意见,但也不好表明。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胡迩跟着赵敏住了两日后,渐渐发现了他的异样:首先,他一挨着他,这小子立马就会脸红,而且很快会滚到桌子边上,可以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其次,这小子从不站着撒尿。而且,他睡觉时,总会抓一把剪刀在手里。
当胡迩把心中疑问告知钟氏时,钟氏不由得笑着说道,“傻小子,难道你还没出,那个赵敏是个姑娘身吗?他现在把头发高高束起,倒像个男人,一旦他把头发放下来,就是个十足的大美人了。”
“娘,你的意思是——赵敏是女扮男装的?”胡迩大大吃了一惊。钟氏点点头道,“肯定是个女的,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没有喉结!必然是个姑娘家。”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怪不得我一碰到她,她立马就红脸弹开了。”胡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钟氏又道,“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肯定怕被坏人盯上,所以就扮成男人模样吧。”
“没错,我敏儿确实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二人正说着话,杨氏忽然惴惴不安地走近前来,原来她一直为欺骗二人感到不安,于是准备把实情道出,不料钟氏却早已看破了。
“这怎么叫添麻烦呢?既然敏敏是女儿身,那就让她恢复本来的样子吧。还有,让她今晚搬来和我们同住,不要再跟胡迩一起住了。”钟氏笑着拉了拉杨氏的手,经过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她发现这对母女都是良善之辈,因此真心实意要帮助他们。
杨氏自然感受到了钟氏的温暖,不由得紧紧拉住她的手道,“老姐姐,若没有你们好心收留,我和敏儿还不知道会去哪里流浪漂泊;我看胡迩是个勤快善良的人,我敏儿也不是很差,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让她给他做个偏房,你看意下如何——对了,你放心,彩礼钱我们分文不要,只求每日有口饭吃就好。”
“如果敏敏没有意见的话,我举双手赞成。不过我们家胡迩还没娶妻,为什么要让她做偏房呢?这么好看勤快的姑娘,应该让她做正房才是啊!”钟氏如此一说,杨氏母女都甚感欣慰。胡迩看到赵敏恢复女儿身,竟如天仙一般美丽,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于是这小子一高兴,就决定在三天之后大办婚事,把漂亮的赵敏给娶了。为此,这小子还特意花了三十两银子,在距离馄饨店不远的巷子里,买下了两间偏房做新房用。
胡迩的馄饨店开张后,刘麻子的生意就冷淡了不少。由于这小子抠工减料,后来做出的馄饨和烧饼,越来越难吃,顾客自然也是越来越少了。为此,他愁眉不展,整日唉声叹气。一日,刘麻子听人说城南新开了一家馄饨店,不仅味道好,量还特别大,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那简直就是一个实惠。刘麻子听得这话,就想去看看,究竟有多实惠。
这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家馄饨店的主人,竟是胡迩!一瞬间,他竟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于是乎,他绞尽脑汁,想要把胡迩的店搞垮。为此,他找到了本地的混江龙石青,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希望他把胡迩店砸了,然后把他们母子赶回乡下去。石青倒是没少收刘麻子的钱,但他不仅没有砸胡迩的店,反而还偷偷告诉他:要提防着城北那个刘麻子。
原来,胡迩还在做猎人时,经常去城里卖肉,以前就经常给石青送肉送酒,两人早就认识了。石青觉得胡迩这小子不仅懂事,还会处事,当年就给予了他父子很多照顾。如今胡迩改做馄饨生意了,他每次带人去吃饭,这小子又不收钱,所以石青是不可能去害胡迩的。
刘麻子吃了几次哑巴亏后,这才意识到上了石青的当,他不得不改变策略,找到了城北有名的公子哥萧立,希望他能帮他主持公道。萧立接了刘麻子五十两银子后,就带了一帮恶仆,准备去胡迩店里砸店。
这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胡迩店内的生意,是一如既往的好啊,赵敏在前店忙得不亦乐乎,杨氏和钟氏二人,洗碗都洗不赢。萧立带着一帮恶仆到了店上后,迎面撞见了正在端碗的赵敏。此时,赵敏已经恢复了女儿身,看上去不仅美若天仙,还清逸脱俗,萧立顿时被迷得神魂颠倒。于是,这厮忍不住上前调戏道,“小娘子,你是哪里人士啊?本公子以前怎么就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儿呢?哈哈哈,你在这里洗碗端盘子,是不是太委屈了?跟本公子走吧,本公子保证让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完全不用如此辛苦劳累啊。”
“这位公子,请你放尊重点儿!”赵敏红着脸将萧立推开了,萧立顿觉没了面子,于是招呼众恶仆将店内顾客赶出,随后就把店里的桌椅和瓷碗砸了个稀烂。钟氏和杨氏出来阻止时,还被众恶仆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胡迩气得不行,挥舞着家伙出去找恶仆拼命时,又被众人打了个鼻青脸肿。石青听得消息说萧立带人去砸了胡迩的店,竟吓得不敢出面帮忙。
萧立将胡迩的店砸了之后,还不罢休,又命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赵敏。这一天,正好是胡迩与赵敏成婚的前一天。顿时,胡迩和两个老母亲,哭得昏天暗地。有可怜他们的人,让他们去府上告状,但更多的人,让他们就此忍气吞声,因为那个萧立,是知府大人的亲侄子。那小子正是仗着这一点,在城中胡作非为。
三人听了众人之言,又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去府里告状,也许知府大人,并不会护短。结果,到了堂上,萧立不但不承认砸了胡迩的店,还说他根本没有抢人。知府当然采信了他的话,于是以诬告之名,将胡迩连同两个老妈子重打了几十大板,然后轰出了城。三人走投无路,料得赵敏也不会苟活,于是在城外树林相拥一阵哭泣后,纷纷用白布绑在树枝上准备上吊。
就在这时,一个骑着麋鹿的白发老道大叫着朝他们走来,“等一等,施主,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让你们竟至于此呢?”
“道长,我们心里苦啊!”钟氏边哭边将事情原委道出,胡迩则盯着那头麋鹿暗暗发呆。因为这头麋鹿,好像他一年前放生的那头母鹿。老道士听了钟氏和杨氏之言后,顿时气愤填膺道,“岂有此理,如今太平盛世,天下竟还有这种人?你们放心,这件事,我帮你们管了,你们就在此等候消息吧。”
话音刚落,那麋鹿竟慢慢走到胡迩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臂。看到这一幕,老道士不由得笑道,“看样子你们应该认识吧?这家伙今天早上非常反常,一个劲儿地带着我往这边走,我就觉得奇怪——”
“它,它好像是我一年前放掉的那头麋鹿。”胡迩结结巴巴道出了缘由,老道士不由得感慨道,“如此说来,是这家伙带着我来这里报恩了。小伙子,这就是你种善因得到的善果啊。哈哈哈,你们在此等候半个时辰,我保证把人给你们救回来。”
老道士说着,一阵风地去了,三人看了竟是一阵称奇。果然,半个时辰后,他便把赵敏完整无缺地带回到胡迩面前,不仅如此,他还给了这小子一千两银票,外加两根黄金道,“这些都是那个萧公子和刘麻子赔偿给你的。你们拿着这些物事,去梓州府另谋生路吧。老道观察,那边祥云缭绕,可是一片福地啊!”
胡迩接了银票,千恩万谢,随后带着两个老母亲,外加一个老婆,径直朝梓州而去。在与道士分别前,四人都跟那头麋鹿抱了又抱。据说,在胡迩被赶出广元府的当天,萧立和刘麻子都离奇地变傻了,之后不久,那个打了胡迩几十大板的知府,也被革职查办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不知那个老道是何高人,竟在白日翻进萧家大院,准确地找到赵敏被关押的地方,然后安然将她救出。据野史记载,胡迩后来带着全家去云台观游览时,还曾见过那个白发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