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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一前夕,陈美珍卖了老家的房子,拎着包袱揣着银行卡搬进了三儿子的家。

这天,她正在厨房给小孙子炸鸡腿,大儿子打来了妈!我们五一放假了,明天我带着小胖去看你,他还买了你爱吃的张记家酥饼。

别,你们不用来,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趁着放假,带上老婆孩子和你丈母娘,哪儿开心上哪儿玩儿去!老娘我不劳你挂念!

陈美珍使劲摁断电话,继续翻锅里的鸡腿。小孙子去隔壁小区的姨妈家学画了,等鸡腿炸好也该回来了,正好趁热吃。

她关了火正要拿盘子,电话又响了。

妈!这不五一了嘛,我杀了几只鸡,妞妞都想死你了,等会儿我们过去接你,顺便给老三送几只。

不用了,我买的在冰箱放着呢!你们自己吃吧,那么多鸡需要你,你哪儿走得开?好好照顾你的鸡吧!

陈美珍放下手机,苦笑了一下:看来这老大老二都怕再丢人,改变了讨好方法。

她想起卖完房住到老三家的第二天,大儿子二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敲门,她憋着一肚子气不给他们开门,两个人就轮番在外面喊妈。

老三两口子干活去了,小孙子去学画了,陈美珍被喊烦了,呼的一下拉开门,扯着嗓门就吆喝上了:左邻右舍都来看看啊!这是我两个儿子,看我卖房子手里有俩钱,都跑来找我要来了,大伙儿快来瞅瞅我这好儿子们!

看着两个儿子狼狈离开了,陈美珍心里的气稍稍散了些,然而,关上门,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

她能不伤心吗?两个她最疼爱的儿子,在她生病的时候,怕被感染,双双玩起了隐身。

2

陈美珍今年六十了,身体硬朗,干活麻利,不论是家务活还是针线活,都是一把好手。

三个儿子成家立业后,她又帮他们带大了各家的孩子,本想着跟老头子过几年清净日子,谁成想老头前年又匆匆病逝了。

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陈美珍的心也空荡荡的。

大儿子家在城里有车有房,两个孙子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儿子儿媳工作都不错,也能挣钱,可家里一直住着丈母娘。

每次陈美珍去大儿子家,怎么住怎么觉得自己是外人,不!更像保姆。凡是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的活儿,都归她,连儿媳弟弟家孩子的棉衣,也都由陈美珍翻拆。

亲家母除了在她干活儿时又夸赞又端茶,平时都保持着疏离的客气。

她期待着大儿子能叫她去家里住些日子,又觉得那里不自在。在期待和抗拒里,也没等来老大的一句话。

二儿子儿媳结婚后就住在娘家那边,她们那里有合适的场地,两人办了个养鸡场。

陈美珍和老伴儿当初可是拿出了老本帮他们办起来的。刚开始不懂管理,有一次鸡死了一大批,损失了不少钱,老太太不但天天住在那儿伺候一双孙子孙女,给儿子儿媳做饭送饭,还得想办法筹钱帮儿子渡难关。

老头走后,陈美珍特别想去鸡场住些日子,即使每天让她忙着喂鸡捡鸡蛋,也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

老二两口子回家看她时,她刚一张嘴吐露点想法,就被儿媳妇挡回去了:妈呀,这我爸刚走,你要去我们那儿住呢,随便住,你要是想干活儿,我们可不敢让你去,要是大哥和三弟知道了,不得说啥我们听啥?

得,陈美珍一听,去老二家的念头打消了。是呀,现在养鸡场走上了正轨,孙子孙女都长大了,儿子儿媳还请了工人,哪里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啊?

3

三儿子儿媳倒是经常回来看她,每次都磨破了嘴皮子想把她接过去,陈美珍说在家里自在惯了,住到楼房里憋的慌,都推辞了,其实她是不好意思去老三家。

也是,自打老三生下来,就不讨陈美珍喜欢。前面已经两个男孩了,本来盼着生个姑娘,也好跟娘贴心贴肺,谁知还是个小子。

那时条件差,三个小子狼崽子似的能吃,累得两口子弯腰驼背,日子也过的紧巴。

老大聪明学习好,老二嘴巧又机灵,只有老三木呆呆的,不似老大,看到爸妈干活儿回家,又是揉肩又是捶背,也不似老二,嘴里抹了蜜似的叫着爸妈,手里端着凉茶往他们跟前递。

老三就老老实实站着或蹲着,要么抠手指,要么用小棍儿扒拉蚂蚁,爸妈回不回来好像跟他没啥关系。

陈美珍享受过两个大儿子的待遇,也歇的差不多了,再看一眼还在自顾自玩着的老三,就忍不住吆喝他:老三!还不抱柴烧火去,就知道玩!榆木疙瘩一个!

老三仍旧不说话,老老实实去抱柴禾,蹲在灶前点火填柴。老三和陈美珍在烟熏火燎的厨房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的时候,老大老二早溜出去玩儿了。

像灶膛前的那根烧火棍一样,老三默默无声就长大了。大哥学习好找了工作,又娶了城里媳妇儿,二哥也在亲戚介绍下有了对象,结了婚还办了养鸡场。老三每天在家听够了母亲的数落,就跟着一个邻居去城里当学徒,做门窗。

陈美珍嫌他没出息,又闷犟,很少关心他。后来老三自己谈了个对象,她又嫌姑娘瘦小,托了三姑六婆给老三介绍对象,老三就是不去,认准了非那瘦小的姑娘不娶。

从结婚到现在,陈美珍除了不情不愿地给他操持婚礼,月子里伺候儿媳妇和孙子,很少去老三家。她把更多的精力和热情都奉献给了老大和老二两家子。

老三也争气,学成了手艺,自己开了店,退掉了租房,住进了买的房子里,两口子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说,陈美珍怎好意思去小儿子家里?

4

正当她心生凄凉的时候,外甥女小琴生孩子了,两边的老人都顾不上去伺候,就给她打电话了,请她去照顾月子。

陈美珍二话没说就住进了小琴家,每日里忙忙碌碌的,对老头的牵恋渐渐淡了,空落落的心又满当起来。

孩子三个多月的时候,小琴的婆婆赶来了,陈美珍正想着收拾东西回家时,同栋楼的李姓人家儿媳要生了,李婆婆平日里得知陈美珍照顾孩子很有一套,因为有生意要忙,就请她去家里伺候儿媳过月子,工资很是丰厚。

陈美珍不缺钱,缺的是人气儿,现在又能挣钱又不用一个人过日子,她开心极了,一口就应了下来,很快走马上任了。

陈美珍人勤快干净,干活同样漂亮,李家人难得找到这么趁手的保姆,就跟她商量想让她一直在家里干,直到孩子上幼儿园。

这个年陈美珍也是在李家过的,李家忙,陈美珍也不想去打扰三个儿子,于是和和乐乐在一起过了年。

三月份的时候,李家一个亲戚疑似得了新冠肺炎,全家人惊恐不已,这个亲戚曾经几次跟家里人有接触。

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年纪大了操劳过度,陈美珍不但发起烧,还拉肚子,呼吸也觉得不畅。李家人赶紧和小医院。

等待检查时,小琴先给老大打了大哥呀,我姨好像得了肺炎,你快来看看吧,医院。

半天,那头却传来大嫂的声音:你大哥不在家,小琴啊,你好好照顾你大姨,先赶紧治疗,等你大哥回来了我让他过去。

又打给老二:二哥,我姨病了,在医院呢,你快过来吧!

啊?医院?你不是离得近吗,你先照顾着,我这家里每天得喂鸡,走不开啊!

临挂电话前,还听见老二嘟囔着:大哥不是在城里吗,让他先去看着妈。

老三一接到小琴的啥?我妈病了?医院?好,我马上到!

老三两医院的时候,陈美珍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下来了,她亲耳听到了老大老二对她的态度,病了的她还不如一群鸡金贵,白瞎了自己这么多年对他们的付出和呵护。

各项检查做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是普通的肠胃炎,还有点受寒。李家当即结了工资,不敢再用她了。陈美珍被三儿子接回了家。

享受着老三两口子悉心的照顾,陈美珍心里五味杂陈。医院时两个儿媳妇回拨了个电话说些客套话,一直没见到老大和老二的人影儿。

5

在老三家住了好一阵子,得知母亲不是新冠肺炎的老大老二才提着补品去看望她,被陈美珍轰了出去。

前些日子,她把家里的老房子卖掉,决定长期住到老三家时,两个儿子又争先恐后地往她跟前凑。

她知道,他们都不缺那几十万块钱,可她拿着钱住到了老三家,他们就心理不平衡了。

他们早已忘记了当初自己上学找工作办鸡场时,陈美珍倾囊相助的事情;忘记了他们有啥事儿陈美珍都第一个冲过去帮忙的时候;就像她自己,一直只看到老大老二需要她帮助的地方,却看不到老三也需要母亲的关爱一样。

其实她和他们一样都是自私的,即使都是亲生的,老三也一直是被她忽视的那一个。

好在他就像墙角的一棵草,默默地倔强地抽枝长叶,最终开出一朵花,在陈美珍最无助的时候,为她送去芳香。

很多时候,亲人之间的付出也是不对等的,你倾心相付的那个人,也许是伤你最深的。一场疑似病情,让陈美珍看清了三个儿子的真品质,也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

现在,陈美珍想清楚了,在危险时期最在乎她的,在平常日子最牵挂她的,在她送出银行卡又被退回来的那个老三,才是她最可靠的儿子,也是她余生最该真心相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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