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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雨声风雨共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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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汉莉

上世纪90年代末,当我来到她身边时,岁月的风霜漂洗了她昔日的容颜,而她的眉梢眼角依然有历经时间沉淀下来的贞静,和到了祖母这个年纪特有的慈蔼。

一年后,她的辈分由祖母上升一级,成为太奶奶。我想她是欢喜的。

她的慈蔼与欢喜就更付诸行动:她常常要穿过一条川流不息的大街,带着兜满围裙的小零食来看她的曾孙女--我的女儿,或是转过街角到一所幼儿园的窗口去张望那个小人儿。小孙女慢慢长大了,上了小学,后来又上了初中、高中,慢慢地就远离她的视线。而她也似乎早已淡忘了那可爱的小孙女。

后来的后来,她开始常常走失,忘了时间,忘了亲人,忘了来时去时的路,一次次迷失在离家不远的街头。然而,因为她的年纪,因为她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曾为她烙下的那些风雨印记,好心人一次次将她送回了家。

她的子女为减轻因她的健忘而给家庭带来诸多困扰,只好在她的胸前挂了一个小小的胸牌,上书:“我母亲,蔡氏,九十一岁,家住**小区,请好心人联系某某某(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据说,怕她弄丢,还做了好几个同样的胸牌。那时,我才知道她娘家的姓氏。

她的忘性日益加重,忘记了所有的世故纷争,与所有的往事纠葛。但她却未能忘记,和他一起在临街的小巷口摆摊补雨伞、数十载风里雨里相濡以沫的日子,亦未能忘记,那年八十三岁的他,于一个夜晚长眠不醒。

他走后,她没有悲伤。却时常一个人念叨:“要是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该有多好啊!”

后来我才发现,那些年,她一次次的出走,竟都是为寻找当年她和他一起摆摊的那个巷口。虽然那离她的住处仅仅两百米的距离,因为城镇的变迁,而始终困扰着她晚年被禁锢的记忆。但她依然执着于预演一个人对尘世的最后告别——她安静地以自己的方式来与昔日的街坊邻居相见,再一一告别。

最后的离别终于到来——年冬,时年九十三岁的她无疾而终。她走的时候极为安详,无牵无挂。她的心愿已达到:她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终于可以和他一起说说话了。

今年清明之后第一周的周末,来自平阳、苍南、龙港三地作家应平阳作协陈主席的邀请参加一次采风活动。三十多人一下涌入青街的石板路,这座浙南山区小镇的春天便热闹了起来。

那日,我们逛了青街的睦源桥,听了五十丈石板路的传说,也吃到了闻名一方的青街笋。有好笋必有好竹。一路走来,山路之间,房前屋后,太阳底下竹影婆娑,不禁让我与同行的雯子开始联想《聊斋》里月黑风高之夜有白狐从竹林悠过,幻化成美艳动人的娇娘,而那些年轻俊朗的书生往往就会中招……于是,我们便打趣一路同行的泥巴君——恰好,那天他书生的打扮,一袭白衣,一副潇洒模样——可以夜晚入竹林,一试魅力,引来众人哈哈笑声。

青街石板路也有故事,故事里也有书生,却不是竹林里的艳遇:宋代曾有一位周姓书生不思上进,家有长嫂亲抚如子,遂用了激将法——对小叔子说:如果有朝一日,能青袍加身,便用青石铺路50丈,来迎他荣归故里。小叔子年轻气盛,果然中招。于是奋发图强,最终金榜题名。信守诺言的嫂子先是用靛青布铺路迎接,后来又用青石筑路,据说便是这“青街”的来历。

如今,这段石板路全程用一把把色彩斑斓的油纸伞倒挂下来做了装饰。阳光撒上去,无声无息。雨滴落下来,发出轻柔清脆、时疏时密的声响,熨帖着人们的心绪。

那一日,当我一脚踏上石板路上的伞影,却如触动一个个开关,打开的竟是这样一幕:上世纪50年代初,凄风苦雨中,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脸忧戚,徘徊在油纸伞下,苦苦等候一个人——这当然不是一场电影里的风花雪月,也没有那结着丁香般愁怨的浪漫,更等不来浪子回头的惊喜。这是生活中的一个真实片段。

这油纸伞下的女人是我丈夫的奶奶,我婆家的祖母。

关于她的故事,关于这些往事,我是在加入这个家庭后的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作为她的长孙媳妇,从她的子女——亲戚长辈的感叹以及家人无意间流露的只言片语中,一点点慢慢梳理连结起来。

她的娘家在一个叫蔡家厝的地方,一个蔡姓聚居的小村落。她年轻的时候肤色白皙,面容清秀,性情温和。她的男人,虽脾气倔强、急躁,但对人对事从来都是丁是丁卯是卯,毫不含糊。

他的性格与出身贫寒有关,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世,因生活所迫,母亲无奈带着幼小的弟弟改嫁,扔下他一个人独自生活,孤苦无依。他十二三岁就开始当学徒,学的是制伞。一个小小的人儿,站起来还没伞架高,战战兢兢地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挨了多少责骂。慢慢地也熬到了当年他师傅的那个年纪,日子也总算慢慢地开始好了起来。

他们养育了四个子女,带了几个徒弟,收留了几个亲戚一起做油纸伞讨生活。他制作的油纸伞牢固美观,畅销浙闽交界,在业界里也算小有名气。他用一把油纸伞撑起了一个家,也希望能帮她的娘家撑起一把。她娘家的小弟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送到姐姐姐夫身边来学制伞。

制作一把油纸伞需要72道工序,工艺极其繁琐复杂,而每道工序的用料和用力都极其讲究。这些,做姐夫的都一一手把手地教会了他。

小弟不仅学会了穿边线、贴边纸、糊伞面、修伞边,也学会了涂桐油、做伞帽。他了解了整个制伞业的行情,如伞骨、斗柄选自瑞安塍洋底的基地,棉纸来自遂昌县老字号王元纪纸号,桐漆则购于文成珊溪。他还知道,有了这些优质原料,还要有精湛的加工工艺,如伞顶选铜质材料,糊伞面的纱线,穿伞斗的头发丝都有很多的讲究。他懂得了老平阳俚语所说的“锯板两头夺,油漆不用学,做伞最顶门。”

那时节,平阳油纸伞名扬天下,油纸花伞常作为馈赠亲友的礼物。当时经营油纸伞的作坊或商铺,在货款两清之后,往往还有一道工序:代客刻字。应客户的要求,一般自用的要在伞柄上刻上顾客的姓名或年月,送人的则要刻上祝福语,如:“伞荫平安”“流水生财”“风雨共伞”之类。蔡小弟年轻有文化,心思也缜密,于是这道工序就从姐夫手里转由他来代劳,记得那时他镌刻最多的祝福是“风雨共伞”。

“晴遮炎日阴遮雨,好送行云伴客装。”一把小小油纸伞,曾给那时老平阳多少家庭带来生活的希望,但它的兴衰起落也给多少家庭带了阴郁与烦忧。

那是一个人性被扭曲了的时代,人心慢慢开始不平静,甚至开始变得疯狂。蔡小弟以工人阶级的“大义灭亲”,那些所谓的“揭发”和“控诉”,让姐夫一夜之间就被打成了“苦大仇深”的剥削阶级。姐夫戴上小弟给他安上的“资本家”的帽子,被批斗,被唾弃,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姐夫辛劳半生所建立的小作坊也被解散,作坊的资产被合并到了县里的生产合作社。

命运的庇荫,有时难免让人产生幻觉,觉得自己在很多事上拥有豁免权。那时年轻的蔡小弟意气风发,犹如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他当上了合作社的头头,专门负责生产油纸伞,成了风光无限的“公家人”。

但是,事实证明,神灵对万物所持的态度是公正的,人的贪欲越强,幸运之星降临的机会却往往适得其反。仅仅一年后,风头正劲的蔡小弟突发恶疾,不久便不治身亡。时年二十二岁的他,尚未成家。

就在他辗转病榻之间,姐姐一次次来看护被病魔缠身的他。而那鼻咽间的疾患,让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当她亲手喂他以汤药,面对至亲的姐姐,他那痉挛颤抖的唇舌间隐忍着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眼的痛,直至一口咬断了为他喂食的调羹。

当油纸伞上的雨滴一一甩落,时间就过去了四十多年,就有了文章开篇时的情景——有我见证的那段时光,两位老人早已年过古稀,守在一个小小的摊位前,把曾经熟稔的制伞工艺分解到这琐碎的修修补补之中。

他们依然生活在伞下,生活简单而充实:老祖父从一个精制油纸伞的工匠转身成为一位修补雨具的老师傅,依然把旧时毛竹做伞骨的标格,挺住了风雨中的老骨头。老祖母则从繁杂的家务中腾出手来接过了针线活,一针一针地,密密织补着生活的缝隙。经了她的手,风,吹不进,雨,漏不过。

那日,走在青街的石板路上,阳光悄无声息,将一把把色彩斑斓的油纸伞在青石板上投以斑驳的伞影,当我一脚踏上去,却见证了一场时间与风雨的较量……

作者简介:陈汉莉,温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散文选刊》《浙江散文》等省内外报刊及文史选集,已出版文集《蒲城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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