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解读之:袭人并不是令所有人讨厌的,她也没什多大的罪,她是一个评论两极分化很严重的人物。
喜欢她的人或许都是性情比较温和宽厚的人,比较认可袭人表现出的温柔善良,懂事贤惠。
不喜欢她的人,比如我,单凭她背后里在湘云面前夸宝钗,贬黛玉这一条我就没法喜欢她,更别说还有跟王夫人告黑状,打小报告那些有的没的事儿了。
但是我又比较同情她。因为袭人的命运又实在是悲剧,穷苦出身,费劲了心机,拼尽了全力,付出了一切,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还要嫁给优伶蒋玉菡,社会地位不升反降,与她苦心经营通过当宝玉的侍妾成为跻身贵族阶层的人生追求反差太大了。
今天就简单挑几个袭人的片段分析一下我为什么不喜欢袭人:
花袭人的“痴处”是得新忘旧,甚至有些负恩薄情
《红楼梦》书中袭人一出场作者就介绍了她说“倒有些痴处:”:
伏侍贾母时,心中只有贾母;如今跟了宝玉,心中又只有宝玉了。
“痴”这个字在《红楼梦》里是个很常见的,关乎主旨的字眼,仅在回目中就出现了12次,其中前八十回占了7次,大部分是用来形容宝玉,再就是黛玉,还有红玉、龄官等。
正文中也是常说宝玉、黛玉有“痴病”,书中的痴,并不是贬义词,而是“痴情”“执着”的意思。
作者给袭人的回目中用的定性字眼是“贤”字,“贤袭人娇嗔箴宝玉”,所以袭人出场时候的“痴处”就显得很奇怪,她跟一个新主子,就忘了旧主子,这跟执着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得新忘旧。
我之前写过一篇袭人几次三番背叛的分析,她跟了宝玉就背叛了贾母,后来又背叛宝玉去投靠王夫人,就在她跟王夫人投诚,长篇大论的时候,她领的工钱月例还是贾母房中的开支。
袭人一心劝谏宝玉遵守礼教,委身仕途经济并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她应该去向自己直属领导贾母汇报,或者向王夫人和贾母同时汇报,而不是单独跑到王夫人面前献好。
袭人从卖身进贾府为奴,到成为宝玉屋里的首席大丫鬟,全是贾母对她的赏识和提拔,但是袭人在书中竟然完全和贾母没有交集,也是奇事一桩。
袭人说湘云拿小姐的款,不过是隐藏自己急功近利的拙劣借口
对于袭人的得新忘旧,史湘云是个最心直口快的。她曾这样对袭人说:
“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配给了他。我来了,你就不那么待我了。”
袭人是贾母房中的丫鬟,在服侍宝玉之前,贾母曾派她服侍过湘云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湘云应该还很年幼,但是从后来湘云对袭人的种种亲厚情感来看,两人相处的时间必然不短,当初为主仆的时候关系也很好。所以湘云才宁愿自己熬夜受累,也要帮袭人做针线活。
且看袭人是如何回答:
“罢呦!先头里,‘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弄那个,如今拿出小姐款儿来了。你既拿款,我敢亲近吗?”
可见袭人是胡说,单纯耿直的小可爱什么时候拿过小姐的款儿,何曾对哪个丫鬟们有过不好看的脸色?不仅熬夜帮袭人做针线活,得了几个绛纹戒指,还一视同仁的送了黛玉宝钗等姐妹,又巴巴的留了四个给关系好的丫鬟们,亲自带了来:
(湘云)把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要说拿小姐的款儿,除了探春说过“小丫头子们原是玩意儿”的话,最明显就是薛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曾对丫鬟疾言厉色过:
宝钗指着靓儿厉声说道:“你要仔细!你见我和谁玩过!有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你该问他们去!”
可是袭人对宝钗是何等的恭维巴结,倾力结交,巴不得天天亲近,将来宝钗为妻,她为妾才好呢。袭人在意的又何曾是什么拿不拿小姐的款儿,她与湘云不再亲近,是因为她发现宽容敦厚的宝钗才是对她最有利的未来主母。
袭人平日端正自持,满口礼法道德,却与宝玉早早共拭云雨
我知道贵族公子和丫鬟这点私房事儿都不算事儿,丫鬟的身份卑微,相当于一件物件,而没有人权,所以不必要上升到礼教的高度。
但是,这个时候宝玉年纪真的还挺小的,至多13岁,虽然古人早熟,但是过早的有通房丫鬟并不利于身体健康和以后的子嗣。
袭人也是有意思,除了和宝玉赌气嗔怪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她还是贾母房中的丫头,就属她和宝玉共拭云雨情的时候,居然又罕见的想起了贾母。
袭人自知贾母曾将他给了宝玉,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日,无奈何,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
而且书中关于这一段对袭人的描写也很不好,文字之间尽是含羞带笑的,与她平日端正自持,义正言辞,满口礼法道德的贤德形象大相径庭。
宝钗和袭人都是封建礼教的”伪道学“,看看遵循封建礼教的贾府都早已经礼崩乐坏,贾赦一把年纪弄了一屋子小老婆没问题,随便小老婆赏给儿子贾琏也完全OK;贾珍父子共同霸占尤氏姐妹也没人问,贾琏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在贾母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丫鬟袭人和宝玉共拭更是不值一提。
唯独林黛玉和宝玉两情相悦,谈情说爱不行。
宝玉只对黛玉说了几句表白的话,被袭人听到就吓怔了,心里害怕的不要不要的:
这里袭人见他去后,想他方才之言必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倒怕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却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
在这里,袭人这个见识短浅的小女人,真是以己度人,小看了黛玉,也错看了宝玉。说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为过。
黛玉作为读书明理的大家闺秀,清高骄傲,自重自爱。虽然她内心叛逆,渴望自由的爱情,但她要的是宝玉的心,是干干净净的真情,还有就是想和宝玉结成良缘,她是绝对不会像袭人一样随便就跟宝玉不可描述的。
宝玉对黛玉也非常尊重,不敢惹黛玉生气,更不敢轻易亵渎黛玉。偶尔情不自禁说了“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这样的话,都把黛玉气哭了,宝玉吓得忙不迭的赔不是,所以他对黛玉是绝不会像对袭人一样随意的。
黛玉和宝玉只要是奔着成亲去的,两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再婚前做出什么越礼的事情,否则就是自断前程,自掘坟墓,名声一旦坏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可见袭人为宝玉操的这份心,已经远远不是一个通房或侍妾该想的事儿,而是在像宝玉的妈一样思考问题,怪不得王夫人对她十分中意了,因为两人简直就是不谋而合,一样的心肠,一样的见识浅陋,小人之心。
袭人和晴雯的斗争从未停止,她针对的又何止晴雯一个
袭人和晴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姐妹,她们是彼此敌对的。
袭人当然知道贾母把晴雯放到宝玉身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她在尽心尽力照顾宝玉的同时,抢先一步,做了宝玉的女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宝玉依然很宠爱晴雯。
晴雯也不是个善茬,她对袭人的举动非常清楚,而且万分的鄙视,动不动就要嘲讽一番。
端午节那一回,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其实明明就是袭人先说了“我们”才引起了晴雯的跳脚大闹,最后宝玉主动哄转了晴雯,以名场面“撕扇子”终结了这一回合的交锋,袭人并没有讨到半点便宜,我们看到的仍旧是宝玉对晴雯的宠爱。
后来袭人回家奔丧,晴雯抱病勇补雀金裘,在宝玉面前立了大功。看看袭人回来是怎么说的:
袭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襟再烧了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搬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什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呀。怎么装憨儿,和我笑?那也当不了什么。”
可见袭人的笨嘴拙舌都是装的,她和宝钗的处世之道非常相似,甚至有时候比宝钗更为高明,竟然连贾母都认为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看看这一段袭人对晴雯补雀金裘的评价,要说她心里毫无芥蒂,是不会说出这一车的话来的。再看看她对王夫人说的那一套让宝玉搬出大观园的劝谏之词,堪称一篇各要素俱全的上等议论文,王夫人分分钟就被她说的服服帖帖的。
仅凭“撕扇子”和“补雀金裘”两件事,袭人已经对晴雯耿耿于怀,更何况晴雯还比她美,比她灵巧,比她张扬,比她更能轻易获得宝玉的宠爱,且手里还攥着她和宝玉的秘密。
袭人自从和宝玉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就对宝玉看的很严,当然是用封建礼法的之名,各种柔情规劝,娇嗔规谏实在数不胜数。除了劝宝玉读书,就是在防着宝玉身边的各种女孩子。
当着湘云的面夸宝钗,贬低黛玉,说黛玉心眼小,懒得干针线活之类的就不再重提了,且说她如何对宝玉身边的小丫头们,就是和晴雯同时被撵出去的那两个:四儿和芳官。
第一个是四儿,那一年袭人因为宝玉和湘云黛玉过于亲近,故意赌气规劝,宝玉很反感袭人的规劝,就所幸抬举了四儿近身服侍。结合后来宝玉所说的“未免夺了地位”,当然也不一定指袭人,毕竟四儿再厉害,也难以动摇花袭人的地位,但是四儿明显钻了袭人的空子,才升职上位的。
第二个就是芳官,一个缩小却升级版的晴雯,因为会唱戏,长得俊俏伶俐,格外得到宝玉的宠爱。宝玉过生日那一回,大家都喝多了,袭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吐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
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羞的笑着下地说:“我怎么——”却说不出下半句来。
袭人自己是很知道避嫌的,平日里就各种回避,让麝月等晚上伺候宝玉,但是这也没啥大问题,可为什么偏偏把芳官放在宝玉身边睡呢?也不知道袭人咋想的,还把芳官闹了个大红脸。
后来查抄大观园后,王夫人来怡红院清算众人,撵走了晴雯、四儿和芳官,个个与袭人颇有渊源,不仅聪明伶俐,美貌灵巧,而且都深的宝玉宠爱。
偏偏袭人又是那个浓墨重彩描写的,与王夫人联系最紧密的丫鬟。
所以很多人怀疑贤袭人是“嫌隙人”,她就是王夫人的“心耳神意”不是控越来凤,没有原因的,就连宝玉也是第一个怀疑她告密。
在太虚幻境里,袭人的画册上是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鲜花没什么问题,袭人姓花,这个破席就大有深意,有说这代表袭人未来命运潦倒困顿,但是她嫁给蒋玉菡已经降低了社会地位,已经比较惨了,可以说是当初“争荣夸耀”的梦想被打击的粉碎,而且蒋玉菡手里有钱,还要怎么困顿呢?
所以这个“破席”也可以指袭人的人品有问题,再结合评语“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本来温柔和顺,似桂如兰都是很美好的形容词,但是前面加了枉自、空云,更像是否定了这些美好品质的意思,本来的夸奖,就变成了讽刺。
综上所述,袭人是个很有争议性的人物,她的伺候宝玉尽职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宝玉好,至少以她的见识来看是这样的。
而且她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穷苦出身的女孩儿一门心思积极上进,想通过做宝玉侍妾的方式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还是嫁给自己真心爱的男人,也无可厚非。
但是她做的很多事,说的很多话,又难以让人信服她所立的“心底纯良”“至善至贤”的人设,所以,才会有人喜欢她,有人又讨厌她。这也是花袭人这个艺术形象的魅力所在,因为《红楼梦》中几乎每一个主要人物都有A、B两面,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南山橘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