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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小时候是个留守孩,住在赣南农村,和所有留守孩童一样,由爷爷奶奶带着一起生活。父母均在广东打工,只在过年时候回来一次。他们除了给点学费和生活费之外,一年到头甚至也没有几个电话打回来。
以致于S每每回想起来,对父母都有种无形的怨恨。为什么别的同学有父母陪伴照顾,而自己却没有?为什么别的同学有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子,而自己却没有?为什么别的同学下完学可以随意地看动画片,而自己却要跟着爷爷奶奶干繁重的农活?太多的为什么积存在S心里面很多年,像一块块埋藏着的大大的石头,让S心里时常隐痛。
S是班上少数孤僻的孩子之一。当然,这也养成了S独立自主的坚毅性格。平时学习基本上也不会太差。最让S难过的是,他的鞋子似乎永远都是破破烂烂的。尤其是在春夏的雨季,S的水鞋经常进水,踩在泥泞的田埂路上,黄泥水一下子就会浸上小腿,那滋味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尴尬得很。在浩浩荡荡的小学生队伍中,S也只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看那些穿着花花绿绿水鞋的同学在水田里嬉戏打闹。很多时候,他心里都在想:“我要是有双漂亮的永远不会进水的鞋子该多好呀!”
爷爷奶奶基本上天天忙于农活,再加上叔伯的孩子混在一起带,人多,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也很少关心孩子的基本生活需求。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S的帆布鞋子磨破了,因为第二天又要上学,家里也只有这双鞋子可以穿,急得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话说穷极生智,突然,一条妙计袭上心头:S决定用针线缝补那双帆布鞋。就这样,就着三十瓦的白炽灯,S认认真真将那双鞋子缝补起来,一如他认真做作业的那样。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完工。完成后,S看着鞋子又能穿了,心满意足地笑着睡下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何况是一双用针线缝补过的破鞋子?第二天下学时,S的帆布鞋就闹起了脾气,鞋帮和鞋底来了个彻底决裂,彻底报废了。S提着鞋子一口气跑回家,关上门,抱着那双鞋子伤心地哭了起来。直到爷爷叫他去地里干活。爷爷看出异样,问他哭什么?S只是低头不说话。只是在他的心里,对于父母的怨恨又更深了一层。他想,是不是父母已经把自己忘记了?怎么感觉老像是个孤儿?
小学四年级时,在期末考试中,数学考了很好的成绩。S很开心回家对奶奶说了。奶奶也很高兴,就承诺给S买一双新的水鞋。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太忙了,一直到五年级,也没见奶奶买的新水鞋。S很难过,他也不敢向奶奶提起,因为从小就对严厉的奶奶有着深深的恐惧,害怕她打自己骂自己,只是心想:“原来有时候大人的话是靠不住的!”
好在凭着S的勤奋努力,多年后,他如愿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高中二年级寒假时,父母回家过年了。有一次,父母要去镇上买东西,问S要买什么东西?S想了想就说要买双鞋子。父母问他买什么鞋子?S说能保暖防水的就行。等到父母回来时,递给S一双黑红白相间的波鞋。轻便而保暖,同时还能防水。S开心地接过穿上了。穿上的那一瞬间,脚底立马生温,仿佛有一股热流轻轻地流过。这股热流从脚底一直流到胸膛,流到眼眶。S太久没有体会那种温暖的感觉了,以致于眼眶都泛红了。当然,那温热的泪,S一直忍着没让掉下来。因为,S是个坚强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那双红白黑相间的鞋子只穿了一个学期就被人偷走了。为了找回那双鞋子,S还真是煞费苦心,贴广告,到处问人,还去了找了老师。那时候也没有监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坚强的S立下誓言,要是找到那个小偷,非把他狠狠揍一顿不可,甚至还要报警抓他进去。然而,直到高中毕业,S也没再见到那双鞋子。但是,鞋子的模样,轻重,大小,直到现在S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双鞋子就好像是漆黑森林里的一道亮光,每当S感觉孤单难过时,便会闪现出来给他温暖和鼓励。
那道亮光一直照耀着S考上硕士研究生。在硕士研究生第一年寒假时,有一次,父亲专门对S说,你现在读研了,各方面都要懂得照顾打扮自己,还有两年就要毕业找工作了,以后一定要给别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自身的形象很重要。S点了点头,承认父亲说的对。父亲又说,我要去镇上修补一双皮鞋,你也去,我给你买一双。S本想拒绝,但是看着父亲恳切温热的目光,还是决定和他一起去。
在皮鞋店里,店老板帮着S挑选了一双黑色鞋帮硬胶底的皮鞋。人造革的材质,看着很结实。店老板自己做的,也不贵,一百多元。那真是一双好鞋子,合脚舒适、锃光瓦亮,穿着走起路来“格格格”响,特别清脆,很显精神。S自然是满意的。父亲也很满意。
当晚,在晚饭的餐桌上,一家人就着白炽灯光吃饭,S抬头突然发现了父亲头上的几缕白发,悄悄隐藏在黑发丛中。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这让S惊讶不已!记忆中的父亲是很健壮的,头发乌黑浓密的。可是,人终究是要老的!原来一直很精神的父亲有些疲态了,皮肤不再光滑油润,眼睛有些浑浊了。在灯光照耀下,那几缕白发陡然刺眼。S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种情感很强烈,怎么也抑制不住。于是他草草吃了几口饭,跑到楼顶,抬头望着星穹,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已经是壮小伙的S终于明白,生活是残酷无情的,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如果在家乡有很好的就业机会,谁还愿意大老远跑到外面去?谁还愿意背井离乡?谁不想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
S想到了“生活所迫”四个字,这几个字仿佛字字千斤压在他的心头。从前积存在心里的那些大“石头”轰然碎裂。父亲,包括母亲,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宝啊。只是生活所迫,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放下一些爱,远走他乡讨生活。
星空下,那双鞋映着光闪闪发亮,S再次感觉到热流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那一天晚上S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小时候随父母在广东的快乐日子。阳光灿烂里,田野绿草青青,山花遍地,S踩着父亲宽厚的脚印玩耍,上面还留着父亲的温暖,那种感觉真美妙啊!